“怎会,本督还要活到九千岁,才不枉丞相大人一声称呼。”
薄晏舟也不恼,轻轻拨弄着茶盖,轻轻浅啜一口,才不疾不徐地道,“九千岁莫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有时候,失去了可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好看的眉峰轻蹙,随即,轻笑,“这是本督深思熟虑过的,丞相大人觉得呢?”
“看来本官今日前来是一无所获了。”薄晏舟轻轻搁下茶碗,拢了拢袖袍,起身,“不过,正所谓,世事无绝对,九千岁觉得呢?”
微侧过头去,神秘地笑了笑,他拂袖而去,留下一缕余风。
顾玦拧眉,思索他那句话的意思,但是,思索了好久,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
直到霍靖送来晚膳,让禁军送进来,直到打开食盒,直到他看到里边的菜色……
他蹙眉,再蹙眉,以为自己眼了,但还是不相信地拿起筷子戳了那道八宝酿鱼品尝。
半响,在嘴里回味过后,他脸色一沉,丢开筷子,毫不留情地将整个食盒从破着的窗口扔出去。
啪啦——
碎裂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也仿佛碎在他心头上。
他起身,背对着门口,昂头,攥拳,闭眸。
该死的!
这就是薄晏舟的世事无绝对!
居然又把她弄回来了,而且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得方式,倘若他让人将她丢出去,就等于宣布她是偷偷溜进来的,到时候传到太后耳朵里……
还真是聪明绝顶啊!
他烦躁得一脚将椅子也踹坏,原本完好的两张椅子,只剩下一张。
门外,霍靖看着被丢出来的食盒,即便已经碎成渣,他还是知道那些菜一口都没动过。
看着里边又传出响动,他摇头叹息,上前收拾。
当霍靖回到厨房时,厨房里奔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妇,她盘着妇人发髻,袖子挽到肘弯处,露出白嫩纤细的手腕,削葱根般的玉指上还沾着水珠,好似刚从水里泡过。
她不是别人,正是风挽裳。
“霍总管,爷吃得多吗?”风挽裳满脸期待地问。
是她拜托薄晏舟帮她的,她知道薄晏舟一定进得来,也有办法将她光明正大地带进来。
她只想默默地待在他身边就好,尽管什么忙都帮不上了,至少可以做饭给他吃。
然而,霍靖却是一脸欲言又止。
她嘴角的笑意僵住,眼里的期待消失,目光慢慢地看向霍靖手里拎着的食盒上,食盒没坏,可是底下却滴着菜汁,上边也沾了好多残羹。
显然,他没吃。
非但没吃,而且还直接扔掉。
显然,他知道是出自她的手,所以才没吃,所以才这么做。
心里好失落,尽管已经事先做过心理准备,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好痛。
他怨她,连她做的饭菜都不愿吃了。
“夫人,爷是吃了的,这是奴才收拾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所致。”霍靖看到那张柔美的脸从方才的灿烂彻底失去元气,赶忙扯谎安抚。
“霍总管,你无需安慰我,我知道爷没吃。无妨的,把别的厨子做的给爷送去吧,长夜漫漫,别让他饿着了,他还有得熬呢。”风挽裳笑了笑,反过来安抚霍靖。
“夫人,您……”霍靖担心她。
她嫣然一笑,“我待会就去跟府里的厨子学几道菜,明日就可以做给他吃了。新菜,他应该尝不出是我做的,只要霍总管和大家伙不说就好。”
闻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打心底里由衷地替这位夫人加油打气。
他们也想不到被赶出去了的夫人还会回来,而且,这一次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们共患难到底。
一听说夫人又回来了,他们仿佛吃了定心丸,似乎全都忘记了之所以会有今日这一劫,全都拜她所赐。
这不,这位夫人还亲自帮忙一起张罗大家的晚膳,就算其余人被囚禁在园后边的国色天香里,也要让他们吃饱睡暖。
待会还要忙着收拾被褥给他们送去呢,入秋的阴雨天,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
……
邢部大牢
“你说什么?他毒发失控杀了李良!”萧璟棠隔着铁牢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缉异卫,脸色狰狞。
怎可能是因为毒发!顾玦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以毒发为理由杀了李良,除掉他留在那里的唯一一个敢真正审问他人!
又或者是挟机替那只小狐狸报仇!
“是,好像是一掌打向副指挥使的天灵盖,从厅里摔出来后就死了。”那个缉异卫战战兢兢地说。
“太后如何说?”一掌当头打下,够毒辣。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当那是毒发所致,要所有人继续盯紧他,只要他一有要见太后的意思,立即入宫禀报。”
萧璟棠丢开他,不甘地一拳打在铁牢栏杆上,焦急地朝外喊,“来人啊!快让刑部尚书审理本官的案子,本官要赶着出去!”
但是,没人理他。
牢房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
用过晚膳后,在禁军的监视下,风挽裳带着那几个负责做饭的人卷了十几张被褥回到国色天香。
她目前也只是厨房的烧火丫头,自然也得同他们待在一块,毕竟,而今,处处受监视的幽府里,若回采悠阁住只会引起怀疑。
寂静的夜里,穿过偌大的幽府园,来到后边的国色天香。
推开门,她看到里边坐了一地的人,老幼妇孺皆有,有的小孩子已经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有些人就靠着柱子,靠着墙睡。
她的出现,那么多双眼睛都呆呆地注视着她,好像她的到来叫他们无所适从。
低头看了下自己双手上拎着的被褥,她轻笑,“很好笑是吧?我已经尽力了,一次只能拿这么多。”
闻言,就近的人赶紧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被褥。
她颔首而笑,对大家道,“来,大家先将就些。”
所有人似乎才确定她是真实的,纷纷主动地上前帮忙。
她和霍靖他们将被褥分下去。
那么多人,十几张被褥远远不够的。
但大家都很团结,很默契地将被褥让给老弱妇孺。
男的睡一边,女的睡一边,泾渭分明。
她就靠着一根柱子,曲膝望着门窗紧闭的外边,发呆出神。
也不知他在前厅好不好,会不会受冻,受过百般折腾的体质有些偏凉,她有些担心。
“夫人,夜里凉,这给你盖。”忽然,旁边传来声音。
她扭头看去,是随着她一块将被褥带来的厨娘。
这大娘正是当初她请教她绣那个荷包的那一位,起初不愿原谅她,处处看她不顺眼,这会突然把分到的被褥给她,她受宠若惊。
“不用了,您盖吧,你年纪大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她笑着婉拒。
“年纪再大,也比小产过的女人身子要好,盖着吧。”大娘坚决地将被褥往她这边推。
她怔了怔,然后笑着挪身挨过去,拉起被褥一角轻轻盖上双腿,“一起吧。”
“这可使不得!”大娘惶恐。
“有何舍不得的,无需拘泥于此了,更何况,算起来我也不是你们的夫人了,大家就当我是当初那个刚进府的粗使丫头就好。”
当初,那么简单而平淡的当初。
当初的她不会恨,不会怨,只一心想要恬淡度日,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曲折伤心的事。
“既然大家伙都还愿尊称您一声‘夫人’,您自然就还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娘道。
“是啊,是啊。”大家点头附和。
她感动地笑了,“多谢大家的宽容。”
“夫人,奴婢告诉您一件事吧。”大娘挨近了些,凑上耳朵小小声地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