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男子把倒了八分满的茶放到她面前,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看着眼前这杯还在浮动的热茶,心头惊颤,握住茶盏的手也微微收紧。
这茶是试探?还是……真的要她的命?
“上次是他逼得我给你敬茶,这一次……是我自己想敬。”君楚泱对她举杯。
男子黏着胡子,她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但是,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
她防备地低头看着面前这杯茶。
死,其实很简单,也不可怕。
可是,她还不想死,还不能死!
心里仿佛有了坚定的力量,她缓缓松开圈上茶盏的手,对男子淡淡一笑,“我不渴。”
“我以为,这杯茶,你是不会拒绝的,也不敢拒绝。”君楚泱放下茶盏,精锐地看着她。
“而今的你,我敢。”风挽裳毫无畏惧地说。
君楚泱眼里闪过激赏之色,她确实敢,因为只要她大喊,他的行踪就败露了,她是在威胁他。
君楚泱淡淡地抬头,“那你是否知晓,这样子,我更留你不得了。”
“……”风挽裳沉默。
是啊,她这样威胁他,她背叛他们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他们更得灭她的口。
君楚泱又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说,“你知晓那么多,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足以置他、以及我们于死地?可他却没有杀你,还让你回到萧璟棠的身边。他可以捅自己一刀,却无法给你一刀,这说明什么?”
是啊,这说明什么?
就算他真的怕她不给心头血救子冉,他也可以在取了她的心头血后,不救她,让她就那样死去啊。
也许,那是他对她最后的仁慈?
“从一开始,你进入幽府,来到他身边,大家都不信你,不敢信你,因为你与我们不是同类人,更别提你与萧璟棠有长达八年的感情,根深蒂固,这本就不能信。所以,当初,他阻止大家杀你时,他就已经把命,把大家的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若让他失望,他背负的不只是对你的失望,而是所有人对他的失望。可惜,你最终还是教他失望了。”
君楚泱彻底放下茶盏,目光深重地看着她,“这种失望,不仅仅是你在萧璟棠和孩子之间,选择放弃孩子,而是,你最后提出要拿心头血换自由,还是回萧璟棠身边。既然你已经知晓子冉与他的关系,那你一定不知道,他之所以会入宫当‘太监’,皆是因为子冉,到后来,才是为重建家族而存在。”
果然,他逃离男宠生涯后,入宫当太监是为了救子冉!
她当初就猜到了的,所以,在他入宫之前就已认识子冉了,那么艰辛的一条路,每一步都是荆棘丛生,他却走到了现在。
子冉在他心里,真的只是八年吗?
不对,他说过的:八年,爷的心里也让一个人扎根了八年,等到想要挪走的时候已挪不掉。
是不知不觉上了心,也就是说在之前还没有。
他十六岁入宫,十六岁,而今二十七,所以,是在入宫再见到子冉之后才让其上心的。
君楚泱看到她失神的样子,叹息说,“你当时是子冉最后活命的希望,那时候的他已经临近崩溃,而你,却在那时候要求放你回到萧璟棠身边,成功把他逼到绝望。”
风挽裳愕然,只觉得万箭穿心。
听他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当时的自己好残忍,在一个人的生死关头提条件,真的好卑鄙。
一股深深的罪恶感扼住她的心。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昏过去前他拿匕首捅入心窝的画面,让她总是在梦中惊醒。
她把他逼到绝望?
怎会?
既然在她和子冉之间那么难选择,她帮他做了选择不好吗?
当时,他连恨她都不屑,她若不走,留下来也不过是彼此更痛苦而已。
而今,子冉也活下来了,他也好好的,这样很好,不是吗?
君楚泱看着故作漠然的女子,又徐徐地说,“那一夜,他让我们派人找出天都城里城外的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了与你有关的那一个,听到那大夫说出真相后,他像疯了一样,把那个大夫往死里揍,只用拳头蛮打,发泄一样地打。认识他的这些年,他的自制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谁也没料到他会爆发到那样的程度。我们都以为他会把那个大夫活活打死,可是他没有。”
“尽管他是那么不愿意去信,可是,没有人在那样的拳打脚踢下还不敢说实话的,若那个大夫只是为了活命那样说,那时候被揍的他不可能会认为自己活得了,所以,大夫的话不可能有假。”
是啊,如果那大夫单纯地只为自己活命而撒那个谎的话,不可能在那样的酷刑下不说实话。
所以,那个大夫临死前也是授了萧璟棠的意,陷害她?
可是,倘若萧璟棠知晓她和那个大夫当面对质过的话,不可能会以为她还不知道真相。
那个大夫,为何到死也要颠倒黑白?
君楚泱忽然看向她,“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风挽裳放在桌子下的手松了又握起,抬头,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是与不是又如何?重要的是,我回到萧璟棠身边了。”
是不是又能怎样?
那时候的她确实对萧璟棠没有半点怀疑,就算当时,不是皎月和大夫告诉她孩子已经胎死腹中,而是萧璟棠说的,到最后她也会信。
因为,当时的她不可能去提防一个为救她而断了双腿的男人!
所以,不管怎样,孩子是因为她的愚蠢才失去的没错。
就算解释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君楚泱摇摇头,起身,朝她伸手,“把红绳还给我吧。”
风挽裳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条红绳,是她为顾玦求的,为他将来求个安稳,怎能还回去?
“请恕挽裳不能。”她起身,屈膝蹲跪,坚定地拒绝。
“这又何必,倘若最终没有结果,这红绳也无用。”
她抬头,坚定地说,“一定会有用的!”
忽然,君楚泱欣慰地笑了。
一定会有用的,这么坚信,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小纸卷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风挽裳缓缓起身,看着他离开,目光疑惑地落在桌上的两条小纸卷上,伸手拿起其中一条,轻轻打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随着她一点点往下拉开,一个接一个的字重重撞入她的心房,震撼不已。
风挽裳,只属顾玦!
她又赶紧拿起另一条打开——
风挽裳,必爱顾玦!
势在必得、不可一世的口吻,行云流水的字迹。
她震惊地掩嘴,泪盈于睫。
那是那日他们手牵着手行在街头时,他说葫芦许愿会灵验,于是她许了愿,后来,也问他要不要许。
原来,这就是他当时许的愿望。
风挽裳看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想着那个贵人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眼里的泪水潸然滑落。
她真的让他从失望到绝望。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提出条件,应该就像他刺入心窝的那把刀吧,那么残忍。
难怪他对她绝望至此,视同陌路。
风挽裳必爱顾玦,他这个愿望成真了,她是真的只爱他。
至于另一个……
风挽裳只属顾玦。
此生已无缘,下辈子,可好?
下辈子,她一定只属于他,从始至终,全心全意。
……
风挽裳换好衣裳,重新梳了个头发,巧妙地掩饰了额角上的红肿,回到画舫的大堂,只是,才靠近就听见里边异样的喧哗。
她皱了皱眉,快步走进去。
只见满堂的人全都乱成一团,宽敞的大堂里白纸纷飞,个个伸手去接,很快人手一份,对着纸上写的朗朗上口。
一张刚好飘落到她眼前,落在脚下。
她弯腰捡起,翻过来看——
二十一年前,旭和六年,旭和帝得知自己的生母来自民间,太后姬姒让人查到其生母下落,怂恿旭和帝出宫寻亲,自此一去不回!旭和帝失踪后,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不久,又以保证天都血统为由屠杀异族,真正原因是知晓旭和帝之母来自异族,恐异族生变,便屠杀殆尽!
十三年前,闵二年,工部左侍郎景云天奉命修皇陵,因皇陵坍塌获罪,株连九族,真相是,工部左侍郎景云天无意知晓皇陵里的重大秘密,太后急于灭口。
风挽裳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
倘若这上面写的是真的,那当年异族被屠杀的真正原因在此?
她就说,怎可能会为了保证天都的纯正血统这个理由而血染半边天,三岁小孩都难以取信!
工部左侍郎,皎月的父亲也不是因为皇陵坍塌而获罪,而是不小心在修建皇陵中知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
风挽裳捏紧手里的这张纸,抬头看向人满为患的大堂,看着还在纷飞的纸张,看着像炸开了锅的现场。
她笑了,这个计谋用得好,这场盛宴,聚集了整个天都的达官贵人,出现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举足轻重。
而今,人手一张,个个都看到了这掩埋了二十一年的真相。
关于她的流言,将会马上被这张纸所曝出的真相取代,即使被勒令禁止谈论,也阻止不了真相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