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绥因反叛入狱,刑狱的狱卒对他没有半点客气。如今他仍穿着昨日的衣服,坐在发霉腐烂的干草堆上,长发乱如枯草,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双手被铁链捆着,一条腿裤管空空,无力地垂下,像是一夜之间被夺去了朝气。
但李明寂对他并无同情。
他只是想起幼时数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想起前世萧绥居高临下地让他饮下哑药,说若是不会说话,这嗓子也不必留了;想起舒窈死后,萧绥笑声痴狂,说他永远不可能学会爱人。
这应该,是他与萧绥见的最后一面了。
不过,此次见面,并不是李明寂对萧绥有多少旧情,他只是来解决一个疑惑。
前世他就在怀疑了。有些好奇,但是知不知道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萧绥背对着他,他何其了解李明寂,没有回头,却沙哑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李琮,你来了。”
“我不是李琮。”
李明寂缓缓道,“萧绥,你才是李琮吧。”
刹那之间,萧绥脸上的表情天崩地裂。铁链哐铛作响,他缓慢地举起手,摸到了自己的下颌。
仿佛可以隔着这张人皮,摸到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脸。
他好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腐烂的干草堆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本就粗砺沙哑的嗓音,笑起来尤其刺耳,像是凛冬时节,猛打屋檐的寒风。
“李明寂啊,李明寂……”
这是萧绥,或者说李琮第一次,以“李明寂”来称呼他。过去他总喊李明寂为“李琮”,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诅咒。
“孤的血脉,果真随了孤。”
他已经有太久没有用过这个自称了。一眨眼,好像又回到当年,他还是那个心怀抱负、一心想要改变梁朝政局的梁太子。只是生不逢时,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政治抱负,梁朝就覆灭了。
“这座皇宫,本该是孤的家,”李琮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孤都没有好好住过。”
他出生不久,洛阳节度使卫康起兵反梁,奄奄一息的梁王朝气数耗尽,不到一年,卫康攻下洛阳,自立为王,之后又攻进京城,杀死梁帝,正式登基。
李琮的前半生都在亡命。老臣与老将先逃到巴蜀,再逃到江南,最终还是被雍太祖平定,梁太子李琮被生擒到了京城。
“孤被关在东宫最破败的地方。卫康要我好好看着他的雍朝是怎么繁荣起来,看着皇宫的人来人往。”
“萧绥是河东节度使帐下幕僚。孤亡命江南那段时间,是他教我武功、教我读书,告诉我梁不会亡。我被关进东宫,本以为要蹉跎此生,他写信给我,说他知道皇宫之下有暗道,并计划纵火将我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