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都是兵将。
血染了护城河。
到处都是尸体、刀剑跟弓弩。
尸体顺着护城河往下游流,一直流到了落城。
只剩下最后一个藩王,已是强弩之末。
藩王突然抱来一个孩子,哈哈笑着道:“我手里是蓝大人的孩子蓝宁,是相大人的外甥,相大人,你要是敢再往前,那这个孩子,就得死。”
有点远,看不真切,只看到包袱里有个东西在蠕动,像是个孩子,又有几声哭喊。
相果心要去抢孩子。
陆御按住他的胳膊:“你姐夫在宫中照看众人,他不会让人抢了蓝宁,这个蓝宁是假的。”
“你们要是不救,那这孩子,就完了。”藩王用手在包裹上一捏,包裹就发出了哭声,确实是蓝宁的哭声。
“再不救他,我便捏碎他的脖子,这小小的孩子,脖子这么嫩,我不需用力,就能捏死他。”
“你想怎么样?”相果心急了。
“你把太子杀了,我便把孩子给你。”藩王笑着:“你是承昭帝的儿子,按理你才是宣国的主子,你把陆御杀了,我扶你做皇上,我们共享荣华富贵如何?”
“很好。”相果心抽刀架到陆御脖子上,脚下一蹬,朝着藩王飞过去,刀抵着藩王喉咙,一刀下去,藩王毙命,怀里的包袱扔了出来,相果心跳起来接住包袱,打开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孩子,更不是蓝宁,而是一只野猫。野猫被藩王捏碎了骨头,缩在包袱里泪汪汪的。
相果心抱着野猫往回撤,却听到背后有孩子哭声,分明是蓝宁的哭声。
原来是藩王的队伍里,有人擅口技,可以模仿小孩子啼哭,看来藩王们造反前,也是有所准备的。
“小心——”陆御见刚才死去的藩王身后闪出一个身影,忙冲了上去,可是已经晚了。
那人扶起藩王,用藩王当垫背,从嘴里吹出一枚银针,银针一声闷响,进入相果心的身体,相果心当即倒地。
有人用毒。
相果心倒进的瞬间,又有人用弓弩朝他的心口射箭,陆御为相果心挡了一箭,再回头时,相果心跟野猫已经口吐鲜血了。
银针有毒。
相遂宁心神不定,终不能一直龟缩在后殿,听报信儿的八喜说相果心受了伤,她匆匆忙忙奔到了应天门外。
一路狂奔,绣鞋上都是血迹。
相果心嘴唇乌黑,眼神涣散,他身边的野猫,已经没气了。
“二姐.”相果心躺在相遂宁怀中,强挤出一抹笑来:“二姐,能这样躺在你怀里,真是太好了.”
“果心.你不要死。”相遂宁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我这一辈子”相果心咽了咽口水,嘴里都是毒药的苦涩跟鲜血的腥气:“我要去见我父皇了.二姐姐.以后要多保重。”
“果心.”相遂宁蹲坐在地上,眼见相果心嘴里的血一口一口的吐出来,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紧紧地搂着他:“果心.别说话.果心你会没事的.”
“要是能再见一见蓝宁就好了,他还那么小,还不会叫舅舅.”
“我我这就去把他抱过来.”
“那好呀我等着”相果心像是怕吓到相遂宁,把最后的一口血生生咽了回去。
他在相遂宁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相果心年纪小,成日喜欢爬到树上叫二姐姐。相大英抽了他好几次,他也不长记性。
叫着叫着,他就大了。
他也才二十多岁。
他死在了相遂宁怀里。
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弟弟了。
蓝宁的舅舅死在了应天门。
相遂宁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怀抱着相果心的温热,像抱着过去的那段旧时光。
时光易过,怀里的温热渐渐褪去。
身后还是厮杀的声音。
是陆御。
一番打斗,陆御败下阵来。
他用尽全力,跟一个五十多岁胡子白的人互捅了心口。
老头死了。
从他怀里掉出来一个香囊。
香囊是青城宫中的手艺。
上头有朝阳公主郭黎的黎字。
他是郭黎嫁的那个男人。
边塞早闻皇宫生变,有大汗亲自带了兵马来跟藩王汇合,试图先颠覆了郭正禅,再谋求侵略。
不想混乱之中,被陆御杀死。
这下边塞真能平静几十年了。
腥风血雨。
来得突然,走得了无生息。
“安全了,相二.你不要哭。”陆御跌跌撞撞坐下去,他受了重伤,已经不能站立了。
他强撑着一股气靠着相遂宁的背,抬头望着远方天际乌黑的云喃喃道:“相二.都会过去的,你不要害怕。”
“你怎么样?”相遂宁只能感受到背后陆御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样子。
“我是太子,天命所归,我死不了。”
“你要好好活着。”
“我当然能好好活,我医术高明,我的身子我知道。”陆御咽了咽唾沫,又瞧瞧天际的乌云,声音低了几分:“相二,我有点儿热。”
相遂宁从衣袖里摸出一把扇子,这把扇子,还是陆御送给她的,上面草书一个“二”字。
这些天蓝宁总喜欢抱着这把扇子咬,咬的到处是口水,可不让他咬,他又不愿意,大概是小孩子长牙,牙痒痒。
“相二,你记着,新皇.是九皇子郭唯叛乱已清,但天下不可无君你记着,九皇子郭唯要尽早登基.诏书跟大印,就在正恩殿.光明牌匾后面藏着”
“陆御.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相遂宁的眼泪止不住。
陆御跟她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交待后事了。
“我没事你不要害怕。”陆御贴着相遂宁的背:“相二,我们认识多久了?好像也没多久又好像.一辈子了.”
“陆御.”相遂宁抽泣。
“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样子吗?”陆御长长出了一口气:“那时候.相二你知道吗?我我.从未遇见一个女子像你这样.其实我敢不贪心.我.祝你跟蓝褪.白头偕老啦。”
陆御的头一歪,顺着相遂宁的背就倒了下去。
她的梨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他俊俏的脸上也是血迹。
但受了很多苦,最后跟相遂宁说这些话时,他是笑着的。
他微笑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就像当初在宝隆街上初遇他,雪映烟光薄,霜寒霁色冷的翩翩公子,修长的丹凤眼,长长的睫毛,带着青桔味呼吸的陆御,再也没有了。
她把扇子挡在陆御的脸上。
她的眼泪落在扇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