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琮一震。
在威武伯府谋事,不过是他们几个近臣。
皇上竟然知道了。
“原来……父皇一直派人监视我。在父皇眼中,我竟如此不被信任吗?”
“朕没有派人监视你。”
“父皇明明!”
“你自己看看。”皇上扔下了几个折子。
上面的字迹,分明是刘大人跟苏大人的。
打开折子,更是让郭琮愣在当场。
刘苏二人在折子上写了郭琮召他们去威武伯府的事。
又说二人身不由已,害怕不尊大皇子的意思,大皇子会不高兴。又不能背叛了皇上,于是先给皇上写了折子,上头道明了缘由,然后才在朝堂上,保举大皇子。
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亏那二人还在朝堂上义愤填膺,说得多么为宣国着想。
郭琮的谋略当场被皇帝揭穿,他恨不得立杀了刘苏二人。
皇上却只淡淡道:“刘苏二人,你以为他二人可重用,结果呢,不过是立于墙头看热闹。你看人的本事,差远了。”
“父皇……”
“明日早朝,我会借着妄议太子的事,罢免刘苏二人,他们二人盘亘在朝廷许久了,也该回乡去歇歇了。至于你……”皇上沉吟了一番:“你就去给你母妃守陵三年吧。”
没听过哪个皇子要去给他母妃守陵的。守陵三年,几乎是把郭琮圈禁到权利之外了。
对于变幻的朝堂来说,三年,足够把他废了。
他不甘心,爬到皇帝脚下,五体投地哭得格外痛:“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想做太子,也不过是想让宣国万世不落,儿臣只想做父皇出色的孩子,儿臣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没有恶意。”皇上冷笑:“你能亲手要了你母妃的命,朕对你而言,也只是一个摆设,你再向前一步,便是要朕的命了。到时候还当什么太子,直接当皇帝了。”
“父皇……”郭琮还愈辩解,郭正禅却不想再听:“去叫陆太医来给我扎针吧,朕的头疼的厉害了。”
小太监慌忙去太医院请陆御。
陆御闪身进正恩殿的时候,郭琮刚从地上爬起来。
他宽大的衣摆无力地拖在地上,那是绣金蟒的新衣,就那么无力的垂着,郭琮整个人都是无力的,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弄断了绳子。
“儿臣并不敢不孝,也不敢忤逆,可是父皇……不肯相信。”郭琮像是梦游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
前几日还是春风得意,以为刘苏等人会一路护送他当太子。
等当了太子,郭正禅一死,这天下便是他的。
如今看看,真真可笑。
别说他看不清宣国,他连人都没看清楚。
他扶着宫墙,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的手指几乎抓进了墙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小到大,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办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御的到来,让皇上有了暂时的安宁。
他躺到软椅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陆御打开药箱,按惯例把要用的针都拿出来。
“皇上应该少操点心,不然这病总不能除根。”陆御把尖尖的针刺进郭正禅的头顶。
郭正禅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陆御小心分开皇帝的发髻,把银尖一根挨一根地儿子插进去。
这一次,皇帝似乎格外疲惫,所以陆御给他扎针,他一点儿也没动静。
陆御发现,皇上的头顶,有三个旋儿。
寻常人一个旋儿,偶尔有人两个旋儿,头顶三个旋儿的人,少之又少。
皇帝真是于众不同。
陆御把银针插满皇上的头,又去拿了热毛巾给皇上敷脸。
“刚才你盯着朕的脑袋看,你看到了什么不一样吗?”皇上问。
皇上面前,是一面铜镜。
陆御才发现,他每次施针,郭正禅看似闭着眼睛,其实他只要睁眼,都能通过铜镜看到陆御的一举一动。
皇上挺机警。
陆御也只能实话实说:“臣看到皇上头顶有三个旋儿,所以……有些吃惊。”
“在别人头上没见识过吧。”
陆御点头。
三个旋儿的人,他是头一次见。
“这是我们郭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皇帝脸色有了些和缓:“不论是我们的爹,还是先帝,还有我,我的几个孩子,只要是家里的男丁,无一例外,头顶都有三个旋儿。在民间,倒从未见过有三个旋儿的。”
皇上眼前,浮现出先帝的儿子郭澜的脸。那张小小的脸,嫩嫩的,圆圆的,郭澜的头顶,也有三个旋儿,那是郭澜满月的时候,他进宫去见他,也就见了那一回。
陆御给皇帝施完了针,恰巧赶上用饭的时候。
小太监来传饭,皇帝却没有胃口。
“皇上是心绪不宁,所以不想用饭,还是要想开一些,该吃饭还是得吃饭。”
对于陆御的实话实话,郭正禅很是满意。
要知道以前的太医,从来不敢说他心绪不宁,只会说他脾胃不和。
“你陪朕用饭吧。”
陆御有点惶恐。
要知道身处宫内的皇子,未必有机会获得皇帝的邀约。更何况区区的一个太医,陆御的爹在宫中行走多年,都熬成老太医了,也没机会跟皇帝同桌吃饭。
宫里用饭的规矩,陆御也不懂。
皇上让一起用饭,那就一起用饭好了。
烤鸭,二人都嫌油腻,都没吃,烧乳猪,一人吃了一大块,又一人喝了一碗鸡汤,莲藕片,两人也吃得又脆又响,情到深处,二人还喝了三杯酒。
皇上吃得十分放松。
陆御也吃得十分放松。
“跟你吃饭可以,不像她们,朕跟她们吃饭,她们总要跟朕说,祖宗的规矩,这个不可多吃,那个不可多吃,这个凉,那个热,啰嗦的很。今儿咱们把酒也喝了,真是痛快。当初在承欢殿可没吃这么痛快过。”
承欢殿。
皇上还是想起了梅贵妃,话里话外,已有几分醉意,又或许,他还没醉,只是趁着酒意说出真心话而已。
“你说,我罚琮儿去为他母妃守陵,他会不会恨我?”皇上喃喃道:“不是朕有意罚他,他的野心,终会害了他,朕,不得不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明白明白,世上的好东西,都不是唾手可得的,都要等,有的人等了一辈子,也未必能得到,心中至爱。”
陆御便不好插嘴了。
这是朝政,也是皇帝的家事。
“去给他娘守陵也好,也好啊。”皇上伏在桌上,又倒了一杯酒。
陆御陪着皇上饮了酒,又开了醒酒的方子,让小太监去熬了清谈的醒酒汤来,等皇上喝了醒酒汤,陆御才告辞。
皇上躺在床上,却拉住陆御的手不肯松开:“琮儿,你等一等,等一等,外头还在下雪,你等一等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