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宽敞,姑娘跟小蓝大人一起躲一躲吧。等雨停了再走。”这两个人你推我让的,明珠不得不跳出来指挥。
二人坐进马车,明珠跟小厮在一处破屋的房檐下抱着胳膊等着。
车厢倒也不小,相遂宁坐左边,蓝褪坐右边。
因为刚才惊了马,车厢的小几歪了,上头摆的一盘子点头也洒了出来。
相遂宁伸手去捡点心。
恰巧蓝褪也伸手去捡。
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赶紧缩了回来:“唐突相姑娘了。”
“小蓝大人饿不饿,吃不吃点心?”相遂宁将捡起来的点心重新装进盘子里,递到蓝褪面前,蓝褪面红耳赤的,倒也不拒绝,捏了一块就往嘴里塞:“谢相姑娘了。”
“呀我想起来,这点心在车厢里滚许久了,不能再吃了。”相遂宁把蓝褪手里的糕点抢了回去放进盘子里:“小蓝大人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吃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听你的。”蓝褪倒是随和。
“姑娘去了我们府上?”
“你怎么知道?”
蓝褪指了指相遂宁鬓边的金凤簪子。
那金凤簪子淋了雨,更亮了,这贵气,映衬得相遂宁脸都发光。
“这簪子是……是公主赏赐我的……虽然我救小蓝大人不求回报,可是公主她……”
“我娘就是这样,若是得了别人恩惠,就一定记好长时间,如果无以为报,便会成天想着,用饭都不香了,她送你这金簪,你戴着很好看,且我娘心里也会觉得舒服一些,这很好。”
“是。”
“相姑娘怎么到我们府上了?有事?”
额。
这话问的。
又不好意思说她专门去看蓝褪的。只能扯个谎:“我听说蓝姎近来学刺绣学得很用功,绣的样儿也多,所以……想着去看看。”
“见到姎儿了?”
“嗯,她在勤练绣工。”
“姎儿近来的绣工长进很多,都是宫中的嬷嬷们教导的好。可惜今日我没在府上,不能亲自招待姑娘。”
“知道小蓝大人你无事便好……我是说……”
“我明白……”
雨未停。
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就像是一袋一袋的黄豆粒从乌云深处洒了下来,砸在油布车顶上,就听到车里“噼里啪啦”的响,像过年时燃放的烟爆竹,又像是谁的珍珠项链不小心给扯断了,那珍珠弹跳着就不知奔哪里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
夏日盛景不再,郁郁葱葱的草木也都凋谢了。
雨里裹着风,掀着车帘,猛的吹进来,让相遂宁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或许是太冷了,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小蓝……蓝大……大人……”
蓝褪知道她冷,便移身坐到窗口,正好堵住风来的方向。
“小蓝大人会冷的。”
“没事,我习惯了。”
“小蓝大人小心身子。”
“我的命是相姑娘救的,我会好好爱惜。”
大雨滂沱,雨中有人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似乎是等不到雨停了。
隔着雨幕,见一个穿蓑衣的老者,怀抱着竹扫帚,站在天桥的楼台上开始洒扫,有几个人推来了一辆独轮车,将周升并两个小妾的尸体装了上去,又小跑着去捡了他们滚落的头颅,扔进独轮车上的一个筐子,而后推着独轮车去了。
穿蓑衣的老者从楼台上扫下来一堆血水,而后又把楼台下的血水扫干净,他扫的极认真,极仔细,那些血水红的像凤仙染成的,那是人血,是周升跟他小妾的血。
几乎是血流成河,混合着雨水,腥气浓郁。
相遂宁认认真真的看着,默不作声。
“相姑娘不害怕?”蓝褪有些担心她。
蓝褪经常见到这样的场面,对他而言,失了头颅死去也并不可怕,他曾亲眼见到,有人被凌迟处死,生生在身上割了几百刀,割了三天三夜,那人才死了,还有犯了叛逆之罪的,用一根削尖的泡了桐油的檀木棍子从犯人的肛门插入,然后从肩胛骨穿出,像是烤羊一样,挂在铁钩子上,一直挂了一天一夜,那人才死。
相比而言,对周升,皇上算是仁慈了吧。
但对于相遂宁这样的弱女子而言,连砍三个人的头,血流满地,已经算很血腥了。
若换成别人家的贵女,或许已经吓得惊声尖叫,昏厥过去,掐着人中也掐不醒了。
相遂宁竟还看得津津有味。
蓝褪打心眼里敬佩她的勇气。
那些血迹经人打扫,经雨水冲刷,已经消失殆尽,周升他们的尸体也已经无影无踪,这天桥,似乎还是当初的天桥,一点儿都看不出是杀了人的地方。
相遂宁有些困惑。
“相姑娘有心事?”
“小蓝大人常在宫中行走,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要杀了周大人吗?”
“皇上杀周大人,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噢?”
“姑娘也知道,因为瘟疫之事,青城的治安,是一日不如一日,杀人放火,烧杀抢掠,每天都在发生,禁卫军每天都能逮到十来个犯事的人。可是瘟疫一日不除,这事便只会愈演愈烈,百姓怕死,可又无法医治,越来越多的人愤怒,想要发泄,铤而走险。周升作为父母官,一无政绩,二无对策,皇上或许不喜他已久,趁着这行当杀了他,算是让百姓出了一口气,也稍稍安稳一下青城的局势。”蓝褪望着空荡荡的天桥道:“皇上如果想要一个人的命,有上百种法子,比如,派出血滴子摘了那人脑袋,比如派出禁军,或者制造假象,或是赐他自尽,皇上都没有,却派监刑官把周升等人押到这天桥来砍头,就是为了让人围观,让百姓出泄愤罢了。”
蓝褪的分析,也是相遂宁所想的。
青城局势不安稳,犹如大坝即将决堤。
如果再不疏导,后果不堪设想。
周升便死在了这上头。
皇上拿他的命,去堵悠悠之口。
当然了,周升死得也不亏。
享受也享受过了,也舒服许多年了,那些被他误判的案子,那些冤死的人,也是时候讨个说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