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民安堂为人看诊,才最危险。
“陆公子系上才是。”
“我无妨,你大病初愈,再经不起这些。”
“可是你还要……”
“让你系上就系上,不然我怎么能安心去给别人看诊?”陆御不由分说拉过相遂宁,将撕下的布蒙在她脸上,从她耳边绕过,绕到她头发下面系好。
他的手法很轻,没想到他的手法竟然很轻。
“快回家去,最近都不要出来了。”
“你呢。”
“我还要义诊。”
“病人这么多……”
“所以才更需要我,你快走。”
“可是……”相遂宁欲留下来,陆御不由分说扛起她就走,直到流云坊门口才将她放下来:“别让我再看到你,记住了吗?外头是什么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看样子是极凶险的。这里常有马车经过,你就在这里拦辆车回府,一刻也不要耽搁。”
陆御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那么决绝。
决绝的像是要奔赴战场,这么长的一条路,他头也没回。
他束着银冠,腰间的白玉带干净又温润,他的广袖袍子迎风起,就像波涛一样汹涌着将他裹挟在里面。
他不过是民安堂一个小小的大夫。
说起来连点俸禄也不领的,全凭个人爱好。
这危险重重的境地,他大可以扬长而去,没有人会揪着他不放。
可他偏不。
如果民安堂此时是火坑的话,陆御他竟然微笑着朝火坑走过去,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跳火坑了。
民安堂里已经安置不下了。
仅有的四张诊床已经睡满,其它人症状严重的,躺在民安堂里不得起身,神情倦怠,连呻吟声都懒怠发出了。
刚才吐血的那些人,面色惨白,此时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头晕目眩,靠着椅背大口大口地咳嗽,咳得脖子都红了。
病情较轻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或是呕吐,或是烦躁不安,有几个人已经出现了高热,高热之下,人浑浑噩噩开始说胡说,还有几个肚子疼的厉害,说是要去茅厕,可刚起身还未往茅厕去呢,就已经拉在裤子里了。
“这些病人的情况很是奇怪,这么多人同时出事,若说是吃坏了东西,可刚才也问过了,并没有。”一个大夫皱着眉头按着病人的手腕:“脉搏虚浮,喘息困难,呕吐,谵妄,高热,乏力,我行医数年,并不曾见到这样的病情。”
“这么多人一起得病,别是饮用的水出了问题吧?难道有人在水井中投毒?”另一个大夫猜测。
很快就有大夫推倒他的猜测:“这些人并不在一口井里用水,怎么可能这么大范围的得病?说不通的。”
陆御拱手道:“当务之急,请各位大夫照顾好自己,才能给他人行方便,听我的,大伙用布将口鼻掩住,互相之间有个隔断。”
“为什么要掩住口鼻?”
“这些人大面积爆发,不是饭食的问题,不是水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是瘟疫。”
“瘟疫?”几个大夫异口同声:“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知道瘟疫?”
老大夫们也只在医书中听过啊。
谁经历过这事?
何况陆御一个来插科打诨的小子,竟然说这些人是瘟疫?
毛孩子不知开高地厚。
“陆大夫可不要危言耸听。医书上说,瘟疫死人,数以万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不要吓我们了。”一位老大夫揩了揩额头的汗。
“假设真是瘟疫,此时你们不掩口鼻,随意走动,才是真的吓人。”陆御认真的模样,不像是瞎说的。
保命要紧。
几个大夫找来布条,纷纷给自己的口鼻捂上。
捂上口鼻,尚觉害怕。
这些人都涌到民安堂来,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啊。
也犯不着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病人丢了性命。
几个大夫互相递了个眼神,有的推说肚子痛,有的推说头晕,还有一个推说自己突然眼瞎了,做不了望闻问切,要回家养老去了,跑得比风卷的都快。
民安堂的大夫,跑得剩下陆御一个。
说好一起战斗的啊,病魔当前,你们跑得比病魔还快啊。
陆御也很无奈。
他不是不怕死,他一个独生子,还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
可看着病人痛不欲生,虽是素昧平生,可医者父母心,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否则即使他们去别的医馆看,也未必有那个精力去,即使去了,别的医馆又是什么状况?或许也已经人满为患了。
不求救尽天下苍生,只求多救一个算一个。
“六伞。”陆御叫他的跟班:“柜上没有人了,你去把药匣子打开,照我开的方子称药,称了药就开始熬,给这里的每个人都先分一碗。”
这工作量不小。
六伞有些为难:“少爷,熬药的事我会干,可抓药的事我不懂,怎么办?”
“我来。”是相遂宁的声音。
相遂宁从容走进民安堂,一袭淡蓝色绣白栀子的齐胸襦裙衬托得她娇小又飘逸。
她围着面巾,一步一步走到陆御面前,对着她的千层裙摆一撕,裙摆破了一块,她将裙摆的布围在陆御脸上:“让别人掩着口鼻,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你担心我啊。”陆御没想到她会回来,一时间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相遂宁,我不是说让你回家了吗?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来都来了,就别再说让我走的话了。”
“可是……”
“干嘛婆婆妈妈,不是忙不过来嘛,抓药是吧?我来做,你只管开方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