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四月化繁为简向她解释:“常公公身上的颜色,夜里会散发荧光,而伞面上这种红,一入夜,什么都看不着了。”
萤火虫相遂宁是见过的,发光的衣料却从未见过。
难得童四月有如此见识,自然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
“伞通散,所以咱们青城一向不送人伞,不然这么好看的伞,我就送姐姐一把。”童四月给相遂宁撑伞遮挡日光,二人绕过石拱桥,向城西而行。
城西一带也有很多商铺,不但有上好的首饰铺子,也有打铁的摊子,捏脚的行当,也有米店面店混杂其中。
虽然流云坊的东西都是上好成色,不过既然出来了,不如去别的铺子转转,也看看别人家的手艺。
相遂宁跟着童四月钻进一家铺子,看了几样簪子并几副抹额,项链,手串也看了几种。
出门时已过去半个时辰了。
走到石拱桥上,正好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在石拱桥头表演吞铁球,那铁球有成人的拳头那么大,看老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料定是个实心的。
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裹着露了絮的被子缩在那儿,眼睛红通通,身子不住的颤抖。
渐渐的就有人围上来。
破衣烂衫的老汉将铁球举起来,铁球落下时,正好砸中老汉脚下的一个旧瓷盆,就听见“啪”一声脆响,瓷盆被砸碎,碎片像雨水一样溅起,铁球却是一动不动的落在地上,又沿着石拱桥的阶梯滚了下去。
这是真材实料的铁球。
老汉仰起头,艰难的将铁球吞入口中,双手握拳,丹田运气,一只脚猛的一跺,那铁球竟又从口中吐了出来。
整个动作虽然煎熬,倒也顺畅。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屏声静气,待老汉将铁球吐出了,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旋即有人开始往地上的铜盆里扔铜钱,一文,两文,五文,这一次表演,老汉挣了约有一二百文。
相遂宁跟童四月各投了一吊钱进去。
民生多艰,白发苍苍的年纪还要带着家里人卖艺为生,且是要命的行当,显然是被逼到了绝处。
老汉给大伙鞠躬:“人都说青城是福地,善心人多,我跟老婆子拉着车来到此处,承蒙大伙关照,我再给大伙表演一回。”
像刚才一样,老汉擦擦铁球上的口水,张嘴将铁球含了进去,用力的咽了两口,那铁球就滚入了他的肚里,只要再一用力,把铁球吐出来,这表演就算成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眼看老者双手握拳,脸憋的通红,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哟,这是什么新鲜把戏?少见啊。”穿暗红色绣金菊广袖袍子的少年从后排挤到前排,眼见那老汉额头上青筋乍现,他把折扇插在脖子后头,抱着胳膊直点头:“这把戏可以,比天桥上那伙人玩的狠,那些人只会逗个蛇啊调教个老虎啊,不像这人,生吞铁球,好玩。”
是郭铴。
他又跑出来逛了。
郭铴取下折扇扇了两下,而后用折扇点了点老汉的肚子:“是把铁球吞进了肚子里吗?在哪呢?”他又亲手摸了摸老汉的肚子:“这肚子是软的呀,摸不着铁球,难道你没吞?”他又去捏老汉的嘴,又去挠他的咯吱窝:“在哪呢在哪呢,别是把铁球藏起来蒙我们的吧?”
老汉吐不出铁球,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过了一会儿竟翻了白眼,想来是出气不顺畅,眼看就不行了,毕竟他表演的间隙被人打断,一口气提不上来,身材的力道不足以逼出铁球。
再这样下去,老汉会有生命危险。
相遂宁不想跟郭铴有正面冲突,也不能看着他祸害这卖艺人。
于是钻进人群里,掐着声音喊:“卖艺的不容易,还要养家糊口呢,公子这样,会要了人家的命。”
“是啊,是啊,这样下去,这老头会死的。”渐渐的,人群里有人附和。
对于贫苦的人,大众还是心存怜悯的。
郭铴这种吃肉的人,自然不明白连草都吃不起是什么滋味:“他死了我给他买副棺材。卖艺的人拿不出真本事,就不配在青城讨钱。”
相遂宁蹲下去捡起一块小石子朝郭铴扔去,倒扔的准,一下就砸中了他的发冠。
“谁扔我?小兔崽子找死?”
大伙看不惯郭铴的做派,你扔萝卜,我扔白菜,又是扔西红柿又是扔鸡蛋,四面八方群而攻之,郭铴带的随从根本就不够用。
郭铴头发上挂着蛋液,脸上淌着西红柿汁子,脖子上还立了一个青萝卜,甚是狼狈。
趁着他抹脸的功夫,老汉又运了一口气,才艰难的把铁球吐了出来,带血的铁球落进铜盆里,震的盆里的铜钱也跳了起来,发出“哗”的一声响,再看时,老汉已经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踉跄了两步,扶着石拱桥上的栏杆才算站住。
“公子差点儿要了人家的命,要赔人家药钱。”相遂宁夹在人群里撺掇。
众人经不住煽风点火,于是围拢了上来,渐渐围成一个圈,这圈越缩越紧,把郭铴围在中间,他那几个随从也不知挤哪去了。
刚才被砸的头晕眼,蛋液顺着头发都流进嘴里了,郭铴呸了两口,还想嘴硬:“爷我……”
“你是谁的爷,你是哪门子的爷。”一个年轻人先给了他一巴掌。
“青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差点儿让人家丢了命,不赔药钱我们也不依。”另一个年轻人给了他一脚。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都摩拳擦掌,反正法不责众,不打白不打。早看这个欺负老人的小子不顺眼了。
郭铴嘴虽硬,到底硬不过拳头。
他也只得往铜盆里扔了五两一锭银子,而后挤出人群逃走了,嘴里还嚷嚷着骂:“嘿,别让爷逮着你们,非剥了你们的皮。”
果然是说最硬的话,挨最狠的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