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还有一套安抚自己的理论,才使得,他虽不懂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公子会的技艺,每每不会有些尴尬,但也仍能心里不自卑地,继续安坐在任何场合。
白慕言和许田芯分享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的心里话。
那套理论就是,在他看来,有些东西就像人的胖瘦,那是可调节的。
像礼仪在乡下这地方暂时用不着,那就不用着急学。当有一天要用到了,那就学。它是可控的,又不是定死了这辈子只有一部分人,才有资格可以那样,其余人都不能学也学不会。
而人的品性,安身立命的本领,说句市侩的,如他科举的功名才像是人的身高,那不是说拔高就能拔高的,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了,不是说只看中最重要的,其他的不会我也放挺。我只是不会自卑,被问到头上,我会说等我回去慢慢学。”
这个解释逗得许田芯一乐,这人倒是不死心眼。
也能从这点上看出白秀才的心性。
有多少人越是没有什么越是在意什么,甚至发迹后,更爱表现曾经最缺少的那部分想展示给别人看,表现出这方面特别优秀。似乎这般才能将过去的“黑历史”掩盖。
而白秀才是直面这些。
不得不说,无论书读的好坏,人没飘,心性很难得。
要许田芯说心里话,其实他们村还有一个人没飘,那就是刘靖栋,不过她奶说,那是心眼不够用。
这时候想刘靖栋干什么呀?
许田芯将刘靖栋从脑子里甩出去,笑眯眯领着她新认的四海哥来到水时钟这里。
她懂,就是冲这个来的。
要不然和她借一步能说什么啊。
白慕言确实是不得不请教许田芯,因为他曾试着自己研究,没看懂。又问过别人,别人并不清楚。
这个别人里,包括哆嗦乱颤负责看守钟表的老翟头。
白慕言记得,如若没误会的话,当时他问问题时,老翟头看他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老翟头还反问他:“知道啥叫村里最底层的人不?”
噢,你体会不到。
给举例说明道:
打比方村里正在开大会,外面来人问,你们村里人呢,他们在开会呢。
老翟头说,嗯,他就是说这句话的人。
还有自从召集人上任,召集人就是田芯他奶,她事情很多的,经常安排大伙干活。可在这几个月里,召集人只对他说过三句话:敲锣;多敲几声锣;大点声敲锣。
老翟头说,嗯,他就是那个敲锣的。
所以当里正和召集人那天问起,新房子这里缺个给水时钟换水的,他:收到。
老翟头说,他连留守新房子这里看门的资格都没抢,没资格抢,只能帮田芯给钟表换个水,坐旁边顺便拾掇拾掇野猪毛给制刷组。
就这么个底层身份,秀才公,你居然问我像漏斗那玩意儿起得是个什么作用,你咋想的。
“翟爷爷,外面冷进屋挑猪毛吧,困了就眯一觉。换水不着急,您老看,每次指针要指到这里才会换呢。下一次换水要三个时辰后。”
老翟头看着一起走来的许田芯和白慕言,一边笑着应许田芯好好好,一边道:“这回你来了,你快给秀才公好好讲讲吧,他刚才蹲在这里半个时辰也没看懂。”
嘴里又嘀咕着,还得是年轻人呐,腿力好能蹲住,正事一样不干,就蹲着看着玩。
白慕言:“……”
这就是他喜欢乡下的原因,真实。
在上岁数的人眼中,甭管你是秀才举子的,要么干活要么看书,两样都不干那就等于在玩。
白慕言特意看眼许田芯笑没笑他,却发现许田芯已经开讲了:
“这个叫蝶形螺杆,这个是锥型阀,安装齿条和浮标……这个叫洞速框,压入洞速轮,锥型筒插入横杆槽内。”
这里没有硅胶管,许田芯用的是竹筒替代,她正指着竹筒告诉道:
“把它套入锥形筒,最后再装上时刻盘、指针,完成。噢,我这个盘不止有十二个时辰,刻得有点复杂,我奶做生意,还有我做皂角要常看,分的就有些细。”
许田芯的这个水时钟,更像现代的钟表划分,因为她五分钟画一格,不像这里的日晷只有子丑寅卯等。
许田芯说完才发现白慕言一直在看她。
她摸了摸脸:“怎么啦?”
“田芯儿,你可够和我不藏私的了,就不怕我听懂。”
许田芯摇了摇头笑道:“光影、滴漏、火钟、香漏、更烛,包括这个水滴漏的原理,又不是我研究出来的。都是一代代能人巧匠,择一事终一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才有后人的一次次改良。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再说早就有了水滴漏,我在府城见过,也是受它启发。而我这个并不能称为改良,只能叫简易缩小版。”
她二叔没空给她做小木人,每隔一个时辰就敲一次鼓。
她也实在是不好开口再向奶奶要钱投在水时钟的零件上,毕竟只要能看时辰就可以了,总不能为四眼叫齐,还让家里那点为数不多的银钱雪上加霜。
白慕言再次用一种许田芯看不懂的眼神,侧眸看向许田芯。
他也曾在府城见过仪象台的水滴漏,明晃晃摆在那,仅有那么一个还是个庞然大物。
他还没去京城赶考,不知道京城各个大户人家有没有这种缩小版的。
想必有。
但白慕言扪心自问,如若自己有这方面天赋研究出来,会随便告诉别人吗?且并不沾沾自喜,而是自谦。
这个妹妹品性是真的好。
可是,妹妹,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纵然是拾人牙慧,它也是商机。
知道,浪费时间不去蒸馏在和你聊啥呢。
许田芯和白慕言想到一块去了,她在他还未提醒时就忽然转了话题问道:“四海哥,不知你在家境比较殷实的同窗家里,见过这种吗?如若我能做出小的,更精良的,你觉得他们会买吗。”
文人,应该守时的吧。
这没时间多难,想做个情诗,想你的夜,却不知你那面几时,多尴尬。
而她对奶奶说的那句会赚回来的,也从不是闹着玩的。
在听到白秀才那句借一步说话时,许田芯就动了想法,知道不用等商队有眼力的人发现了。
许田芯怕白慕言不尽心,特意说道:“我也想买书籍多看书,四海哥,我们一起赚些笔墨纸砚钱,岂不快哉?”
你去介绍客,我搞制作。
与此同时,麦苗坐在窗台上很是嫌弃地咦了一声,这是聊啥呢,眉飞色舞的。
麦苗哪里能想得到,那俩人压根没聊男女私情,连暧昧的气氛都没有,有也能在许田芯谈赚钱时干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