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灰溜溜地从墓地离开,墓地外,春来正站在那里。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鼻尖而耳朵冻得通红,江萍打远了看去,竟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死去父亲的模样。
那是个瘸了腿的矿工,身子残疾,脾气不好。
若她是个平常人家的姑娘,是死活不肯嫁给这样的人的。
但是她在村里名声不好,年龄又大了,家里人实在逼得急了,才不得不嫁给他。
婚后的生活,可想而知。
矿工好歹天天下矿,生活上倒是没为难她,但是干粗活的人,生活习惯不好,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洗一次澡,从矿上回来,脚也不洗、牙也不刷,就往床上一倒,晚上睡觉,呼噜声跟打雷似的。
江萍那个时候就会想起陆建国,陆建国是城里人,生活习惯自是不用说,哪怕再脏再苦,下了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洗一把脸。
后来,他被调到农场的广播站,人更是干干净净的,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白衬衣,很有些斯文气质。
陆建国身上总是带着一本书,闲来无事,他就喜欢给江萍念一念书里的内容。
江萍听不懂他念的什么,可是她喜欢听。
每次听的时候,她就觉得陆建国可真厉害。
她看着矿工,心里想的却是陆建国,这些心思摆在脸上,自然逃不过矿工的眼睛。
矿工本就身子不完整,心里多少也有缺陷,江萍这些嫌弃的眼神,变成了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心里的不痛快就发泄在手脚上,对着江萍便是拳打脚踢。
后来,矿工的脾气坏到一定程度,有时候江萍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就会挨上一顿毒打。
她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经常是鼻青脸肿的。
那些个媳妇子看着她抹脸泪,倒是经常过来劝。
“嗨呀,男人都是这样的,手脚没得个轻重,你也别呕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我家那口子,前两天一个搪瓷杯子砸在我大腿上,现在还好大一块青的呢。”
“你现在这个条件,能遇上这么个人,算不错的了,好歹,吃穿上不亏待你吧,他是个勤快人,家底也殷实,除了他,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去?”
“就是呢,就是呢,到底说,日子需要慢慢磨合呢,等你们时间长了,有了娃了,他就不打你了。”
…………
她们说,哪有新媳妇过门不挨打的,以后就习惯了。
江萍也是这么想的,打着打着,真的就习惯了,她学会了看他脸色,学会了讨他高兴,渐渐地也就不挨打了。
再后来,江萍怀了孕。
矿工将近四十才娶了江萍,现在老来得子自然是高兴得不行。
一时间,把江萍捧在了手上,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更别说打她了,自她怀孕以后,连她的手指头都没敢碰一下。
江萍似乎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
她开始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慢慢地,也就把陆建国忘了,对矿工也就不再嫌弃了。
骨子里那点傲气以及藏在心里的风雪月最终被生活磨得一点都不剩了。
可是老天偏偏爱和她开玩笑。
就当她以为以后都是好日子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
村里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导致矿上塌方了……
矿工被埋在里头,没能出来……
得到消息的江萍,捂着肚子,差点儿哭死过去。
她跑到矿上去找矿工,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拉住她,在耳边说着:“人已经没了,你想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