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的很轻,像是一丁点儿脾气都没有,脸上不再是凝重憋闷的情绪,他神色很轻松,也很恍惚。
说到最后,他甚至勾唇浅浅笑起来,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可笑。
也就是她,能叫他连火都发不出来,只觉得伤心伤得千疮百孔时,连自怨自艾都是费力气的事,不如不做。
安然叫他的这种反应弄得心惊胆战,苍白着一张小脸摇头,握住他的大掌,哽咽解释:“不是这样……我当时也懵了,你昨晚那个样子,我怎么叫你起来,告诉你你要跟我一起去帮林亦彤……”
“安然。”
他抬眸看她:“如果你心里当真还有他,就不该再说类似不想分手话,如果你这么说,我会以
为——真的会以为,你可能还是爱我的。你明明,可以选择再绝情一点儿,你的话如果说清楚了,我莫怀远绝对不会轻贱到如此这般还不肯放手。像你以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有多难?”
如果她真这么说了,到时候他必定不会再纠缠,到时候不管他怎样伤心透顶,怎样一蹶不振,那是他的事,他当真不愿看她这么痛苦。
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莫怀远轻声说,“安然,我没关系。”
“不必可怜我。”
他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没表现过一丁点儿的脆弱,表现过的人,唯有她一个。
她当真不必心软到对他如此,知道么?
她听着他说这些话越来越惊慌,心都颤动起来,眼泪不知怎么的大片大片滚烫地冒出来,要哭出来了,她拼命摇头,抓着他的手死都不肯松,他却已经不再想握着她,用了力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她抓都抓不住。
他的眼里,盛开了大片大片带血的杜鹃,血丝满布,定定地从她掌心里抽回了手。
他以前死都不愿意放手,哪怕出卖尊严也不想放,是真的。
可如果真的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心里没有他,他不放,也不行。
这才是最为心伤。
军区总院的内科病房走廊里,高大挺拔的男子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心胸外科。
军区总院的这个地方他们以前是经常光顾的,安然屡次受伤的时候,普外已经满足不了条件的时候,总会来这里,这里是林亦彤林医师的主管地,秦芳容升到顶楼管理层之后,她不出几个月就升了副主任,她这一受伤,整个心胸外科都万分地忙碌紧张。
走廊外,有小孩子的啜泣呜咽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些人混乱地围在周边。
有部队的精英,有守卫的战士,个个神情肃穆。
看样子,是执行任务的霍斯然回来了,那个敞开着门的房间里,隐约能听见对话声。
莫怀远没有停步,径直走了过去。
门里,一个健硕挺拔的男人躬身和病床上的女人轻声说着什么,握着她的手,哪怕她不睁眼也不醒,他都轻声说个不停,她偶尔听见一句,紧一紧他的手。
男人的身躯一僵,慢慢覆下去吻她的眉心。
霍斯然眼里的心疼与创伤,难以言喻。
莫怀远当下站在那里,是羡慕的,只是,等霍斯然转身看到他的瞬间,两个男人的目光交织,他眸光才渐渐恢复淡然,血丝没那么容易褪去,所以他的情绪,霍斯然也看得有几分明白。
“她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轻度震荡好好休息就可以,只是本身贫血,失血才导致的昏睡不醒。也最好别醒,等休息够了别的再说。”
霍斯然说完,这才想起他来的目的,说:“替我谢谢安然——听说彤彤出事第一个赶到的人是她。”
莫怀远冷笑,哑声道:“不谢。”
霍斯然为他的反应蹙了蹙眉,声音也冷了下来,道:“我当你们已经好了,前几天后半夜的时候她打电话给彤彤,聊了半夜,话里话外全是你。我感觉错了?”
她曾经,后半夜打电话给林亦彤过?
“我不懂,”他再次冷笑,看着病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哑声道,“只是以后无论对错,都跟你无关。”
“也大概要跟我无关了。”
淡淡补上最后一句,莫怀远最后看一眼林亦彤,嗓音沉而嘶哑:“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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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湛予出事以后,徐军长差不多算是第一个来探望的。
封锁消息的举措做得很好,整个军区医院的这半个病房区防的像铁桶一样谁都进不去,守着的人是从外面调来的,医院上下顶多只知道进去的是个大人物,具体是谁,没一个人知道。
徐军长那边儿,是曹坤听了安湛予的命令,第一个放行进去的。
虽然,为什么是徐军长,曹坤自己也不知道。
出来的时候,曹坤猛然看见,一个娇小的影子凄凄惨惨地蹲在长椅下面,抱着头,无声落泪到眼睛都肿成了核桃,那身早就脏了的羽绒服,她也没换,整个人如遭重击一般。
曹坤脸色剧变,几番起落之后走过去,蹲下来叫了一声:“安少将。”
那娇小的身影一颤,看向了他。
曹坤吊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哑声问:“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你的手机在吗?我打不通他电话,你给我打一下,好吗?”
曹坤进常.委的时间不长,这个安女王的脾气也领教过,这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话,浑身的汗毛都听得立了起来,揪心般的难受,不禁点点头,抓起来,拨了莫怀远的电话,通了以后递给她。
她抓过来按在耳边,听着嘟嘟声一直响到客服说没人接,手都没松开。
“你别担心。万一他是有事呢,可能不方便接。”
曹坤很违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实际上,他觉得有可能安然知道的关于莫怀远的事,还没有他知道的多,因为与此同时联系不上莫怀远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秦弋。秦弋今晨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正在忙,没聊几句,秦弋神秘兮兮又疑惑地问他说:“你见怀远回京都了?和他有联系吗?你知不知道他年前在买成出事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说才对……”她眼泪又涌了出来,反复按着曹坤的手机,“我该怎么办啊……”
曹坤顿了顿,脸色苍白了一下,轻声说:“或者你等一下他气消了再给他打?安然,怀远的脾气我们知道的,他对谁都不会气太久,更何况是你呢?”
他轻声的安慰总算叫安然的情绪稳下来一些,她浑浑噩噩的,泪眼朦胧地愣了一会,哑声问他:“是吗?真的会?”
还没说完泪水就再次涌出,不受控制一般。
曹坤违心地点头,脸色依旧苍白而没有几分同情,要说同情,他更觉得是莫怀远不容易。
“我去外面安排一下日程,你要进去么?”起身,拍了拍身上和文件上的尘土,曹坤说。
“你父亲——醒了。”
……
那小女人蹲在地上想了很久,关于自己,关于她和莫怀远,关于清晨时从他房间出来撞到父亲的事。她打算先和父亲坦白。
小手已经扒开了病房门,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是徐军长的声音。
“……就因为这个?”徐泾天嗓音低沉,眸色深邃复杂地盯着安湛予,勉强笑了一下,背着手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孩子你从小看着长大,他要是对然然真不错的话,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吧?”
安湛予脸色苍白地浅笑了一下,鼻子里插着导管,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我这个女儿,别人不知道,我知道的,从小到大各种事,没少恨我,现在好不容易我病了,她突然对我特别好,我怕啊……怕她知道了,也怪我呢。徐哥你不知道,就是因为怀远对她太好,她听他的比听我的多,我为她做的事也及不上怀远一星半点,我是真怕……”
“沈盼走得早,我到这个年纪了,身体又这样,身份地位对我还有多大意思呢……徐哥,我只有然然……”
徐泾天听了,闭了嘴,背着手脸色凝重。半晌笑着说:“那我们几个都嘴紧点儿,谁都不说,他又何从知道?瞒一辈子不就好了?”
安湛予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了解那件事的不只有我们……你不知道怀远有多信任我,才从来都不向外人问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