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病历,县第一人民医院开的。”他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病历递给夏近东,“我的病啊,是肝癌,扩散了,是没治了,我从家里带了一千块钱,这可是所有家底,到了县城,不敢住旅馆,不敢吃饭,只是吃干粮,唉……转眼就完了,医生说要化疗,还得交一千块钱,我哪还有钱啊?我这不是求钱治病,我是求点钱回家……等死……”
夏近东的脸显出悲伤的神色,他无奈地说:“老先生,你这情况的确是可怜,可是,我们这里不是社会救助机构……”
看到那汉子的一张瘦脸痛苦的扭曲着,夏近东已经没有勇气说,好像任何推诿都显得苍白无力。
中年汉子一双浑浊的双眼流出了几滴泪水,他用脏兮兮的的袖口一抹眼泪,满面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印迹,他又摸出一张泛黄的证书,道:“这是我的医生证书。”
夏近东接过一看,只见那证书上写了“洛水县乡村医生,和店人民公社颁发”等字样,上面有一张一寸的黑白照,上面的一位俊秀的青年穿着中山装有点局促地笑着。
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照片上的俊秀青年和眼前的这个老汉重合在一起,无法接受他们是一个人的事实。
但是仔细看一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一个人。
夏小洛也心中恻然,是岁月太无情,还是这世界太冷漠。
夏小洛知道赤脚医生是文革中期开始后出现的名词,指一般未经正式医疗训练、仍持农业户口、一些情况下“半农半医”的农村医疗人员。当时来源主要有三部分:一是医学世家;二是高中毕业且略懂医术病理;三是一些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赤脚医生为解救华夏一些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燃眉之急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他们这群人和农村电影放映员一样是特殊时期的产物,在物质文化条件极端落后的情况下,他们深入农村第一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曾经荣耀一时。
但是,在完成他们阶段性的历史人物的时候,就必须退出历史舞台。
他们没有编制,受不到体制的庇护,在为国家和人民做完贡献后,注定是一个被遗忘的群体。
老汉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土里,转瞬就不见了。
他又抬起头道:“人都是活脸面的,我虽然穷,可是也有一张脸啊,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也不走这一步……”
夏近东冲夏小洛道:“你去对面商店给这位伯伯买点面包和水,我去局里向钱局长汇报一下。”
说完超卫生局办公大楼走去。
“嗯……”夏小洛跑到对面买了几个肉松面包、又买了一瓶饮料。
老汉接过面包道:“好孩子,谢谢你……你是好娃娃啊。”
不一会,夏近东从办公路下来了,他悲哀地说:“唉……局里就同意给五十元。”
告诉这个对这贫苦汉子这残酷的结果对夏近东来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虽然他已经是副局长,似乎依然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那汉子叹了一口气,道谢道:“还是谢谢你,没有你,我连这五十元都拿不到,我也不想活了,活着给这个世界添麻烦,可是,苦了我那读高中的娃娃,以后家里没有一点收入,他可怎么活……”
夏小洛蓦地想起一种可能性,问道:“老伯伯,您的儿子是不是叫田凤才?”
即使那汉子浑浊的目光也难以掩饰其中的惊异,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他的父亲田盛文,在村里人们都叫我田倭瓜。”
夏小洛惊道:“伯父,果然是您老人家,我是凤才的同学啊。”
夏近东也大吃一惊,他只知道田凤才家里比较困难,但是依然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此刻这么真实的感知,委实让他一下子接受不了,又想起自己也曾经是寒门学子,深知其中的辛酸滋味,引发了他兔死狐悲的眼神,竟然眼圈红了。
这时候,聚拢过来许多行人以及卫生局家属院的人们,听说了这感人的故事,无不心中恻然。
夏小洛心道,和店乡能读高中的孩子又能有几个呢?而且田凤才在此前就说过,他的父亲有眼病,而且有肝炎,只是没想到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由肝炎变成肝癌了。
抑或这病其实早已经恶化成了肝癌,田凤才的父亲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愿意给儿子增加心理压力,没有说出来。
夏近东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所有的一百块钱,道:“田大哥,我儿子和田凤才是好朋友。你家的孩子我也见过,真是一个好孩子,你不能放弃治疗,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您先拿着……”
夏小洛也拿出钱包,抽出一千块钱,用询问的眼神看了夏近东一眼。
夏近东点了点头,在得到父亲首肯的前提下,他把钱递给老汉,道:“我叫夏小洛,田凤才学习是全县第一,一定有出息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您要对未来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