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就是这样啊!看到你们和气地聚在一起,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你们在一起过节时的情景。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每次女儿节到来之前,夫人都会把客厅布置得绚丽多彩,就像今天一样,红色的地毯,身着盛装的小姐们聚到一起,品尝着母亲亲手做的饭菜,那其乐融融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老管家端着酒自酌自饮地说着过去的事。
“对啊,每年女儿节我们总和过年一样,穿新衣,那可真是件高兴的事啊!”菲尔娜也陷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那时,夫人在每次女儿节前,都为她们挑选布料而感到为难。也记不清是哪年了,她让服装店的人根据小姐们的出生月份挑选图案。后来呢!五月份出生的大小姐选走了藤图案,一月份出生的二小姐选走了龟图案,三月份出生的三小姐选走了木偶图案的衣料。上等佳品的衣料做的衣服,作出后别提多漂亮了……”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老管家像今天这样爱说话的情景是从来没有过的。苏默默地动着筷子,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吃完饭,大概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山林,而此时的菲尔娜、雏子和老管家的话却像总也聊不完似的说个不停。他们或许并不想让苏到山林中去,虽然都有各自不同的立场,但是目的却都是一样的。
自从苏说出要到鹫家去看山林之后,老管家就加倍小心起来,好像在提防什么。还有,意外得知丽音已怀孕的菲尔娜和雏子,在本能和姐妹骨肉亲情的促使下,也同意苏的主意——尽快分配完遗产,这才一起出来欣赏樱。也或许是他们在有意识地牵制要看山林的苏。一想到这儿,苏就觉得菲尔娜和雏子漫无目的地赏,以及老管家滔滔不绝地讲话,肯定都是另有目的。
“老管家先生,哪一带是我家的山林?”苏向鹫家方向努力地伸着脖子问道。
“山林啊……”
老管家不解地看着苏。她猛然提出山林的事,不禁使老管家感到一阵惊讶。
“哦,鹫家的山林吧!在这里看不见,因为有一道山梁正好挡住了,如果要去的话,只要从中千本下山,在那里坐上汽车一个小时就到了。没问题的,不用着急,再休息一会儿吧!”说完,他又坐了下来。
“但是,今天看山林才是我们的目的,不应因赏、饮酒而耽误正事!”她不高兴地看了看菲尔娜和雏子。“像你们这样悠闲,怎么看得到山林呢?吉野这个地方,别看现在阳光明媚,可说不准哪会儿就变了。你们看,云朵急速地流动着,是不是就要变呢……”
苏一个劲地催着他们,老管家最终站起来了,而菲尔娜和雏子也只好跟着站起来。沿着吉野川一路而下,很快就到了神社瀑布。在三船山前拔地而起的吉野山,群峰高耸,连绵起伏,山中水有如涓涓细流,有如万马奔腾,情趣盎然。不远处的几位修行者正沿着吉野川向高山峻岭攀登而去。他们拄着拐杖,扎着裹腿,穿着草鞋,在山林之中若隐若现。
他忘记了?是真的吗?还是就像思迪恩所说的那样,他有意隐瞒,从没想过要说出来?他该不会是假装表现得那样糊涂,却在背后搞鬼,想趁菲尔娜和苏不注意的时候把一座山私吞了吧?今天这一趟,必须得先把这个问题查对清楚。因此,苏专门选择了鹫家这里的山林,而不去选别的地方。老管家现在有点事就装傻充愣,而这个看山人以前又从来没见过,对他什么都不了解。照这样看,过会儿会有场老管家和苏之间,甚至还包括看山人在内的智斗即将在看山的过程中展开。
“哎呀,他终于出来了!”
不远处传来雏子的叫喊声,苏探出头向上望去,只见老管家正跟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他旁边走来一个人,那人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腰间别有一把镰刀,脚上穿着一双登山鞋,不用问,这个人一定是看山人。看山人在前,苏她们紧随其后,已经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苍翠的松树丛林中,山间路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枯枝腐叶,这使他们走起来时常出现脚底打滑的现象。偶尔,在路上会看到像枕木一样的杉木一根根地横卧在那儿。
穿着平底鞋的雏子,爬起来山来显得有些轻松。而苏和菲尔娜就没她那么幸运了,她们穿上了看山人给准备的登山鞋,由于鞋和脚的大小不太适合,又很不习惯,因此走起路来显得相当费力。虽说是在阳光强烈的中午,但茂密的枝叶早已把光线阻挡在外,从而鞋底、袜子,以至于裤脚都被山间小路的潮气给湿透了。
苏努力地爬着,看了看前面距离自己有五六步远的看山人。镰刀别在他右边的腰间,装着磨刀石的布口袋系在左边的腰间,扎着裹腿,踏着山路向上攀沿,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有力。那个看山人从刚刚见到大家的时候起,就总是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在前往山脚下的汽车里苏曾主动跟他搭讪,但他也只是简单地敷衍似的说了几句,此外便没再多说什么。黑黝黝的脸,紧闭的嘴唇,唯有那双眼睛一直闪着光,清澈明亮。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四五个背着锯子和厚刀的樵夫正向山上走着。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去林子里吗?”
他们很快就跟了上来,和看山人打着招呼。
“对呀,大阪那里的山主来了,我带他们上去看看。”看山人回答着。
“辛苦了,那我们前面先走了。”
说着,他们便从旁边走了过去。苏望了望那几个樵夫,又看了一眼老管家。只见他把衣服的两袖系在腰间,让下面很自然地垂着,脚上穿的登山鞋也被系得很结实,爬山的装束与动作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上了岁数的人。当落在后面的菲尔娜和雏子赶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哎呀!累死我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雏子在后面高声嚷道,并停了下来,不想再动弹。她现在已经大汗淋漓了。
“还要走多久啊?那会儿就说只有一节路了,可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到啊?看山人所说的这一节,究竟是多远啊?”发怒的雏子不满地喊道。
“这已经有一半路程了。”山间回响着看山人粗犷的声音。
“什么?一半……”菲尔娜抬头望向被巨杉遮盖下的高山,高声喊叫道。雏子蹲在那里喘着气,老管家见状,走了过来。
“累了吗?我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啊。小姐们的脚没怎么走过山路,爬这样的高山又哪儿能受得了呢?要不就在这儿让他向你们介绍一下关于山林的情况吧,完了之后我们就回去,怎么样?”说着,他看了看看山人。“可以吗?在这里介绍山林的情况?”
“其实在这儿一样可以把情况跟你们说清楚,你家的山林,就是前面的那一片,从这里能看到的。”
看山人附和了一句。苏的眼中刹那间出现了一道阴险的光。
“那就先麻烦老管家先生带二姑娘下去吧!我和看山人再去看看。”说完,她转向看山人,“麻烦你了,请继续前面带路。”
她既客气又不失大体地说道,然而那语气却充分地说明了没有拒绝的余地。看山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先独自走了。苏系紧了鞋带,立马向看山人追了过去。
“姐姐一个人去山林我有点担心,咱们还是一块去吧,你说呢?”
雏子扯开嗓子叫着,赶忙朝着苏走去的方向奔去。
狭窄、幽静的小路,犹如一条长长的蚯蚓在树荫下蜿蜒爬行着,不时地有黄莺和白眼鸟的叫声从林中传来,但此时苏的心里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在想该不会是看山人故意带她们走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吧,因为从刚才老管家和看山人的谈话中感觉出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让她们三个攀到山顶。想到这,她的心更加不能平静了。
“这是唯一的一条可以到达山顶的路吗?”她望着前面的看山人问道。
“只有这条路最好走。樵夫们走的是另一条,那条路比这条要陡峭得多,更加危险。”看山人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依然向上爬着,他的步伐更快、脚劲更有力了。
前面忽然间有了一丝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右边有一道悬崖,山崖后险峻的山峰紧紧地相连,风起云涌,被浓密的杉林掩盖的山谷中升起一片云雾,随风而动,在这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发现了那道银白色的光,来自于吉野川的一条支流,它正缓缓流淌着。
“府上的山林就在那儿。”
他指向几百米外的杉林说道。杉林北面是一道犹如刀切一般的悬崖,下面是山谷。南面是个斜坡,杉林就向南面延伸而去。穿过一片山白竹走向密林深处,温度随之起了明显的变化,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气顿时使人倍感精神,高高的杂草纵横,已将膝盖完全掩盖。看山人拔出别在腰间的镰刀,不时地拨开挡路的杂草向更隐蔽更深的地方走去。
“会不会有蛇啊?”菲尔娜担心地问。
“没关系,这不有镰刀吗。”
看山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挥舞着镰刀。不远处传来有人在砍伐树木的声音,偶尔还听到树木被砍倒砸在地上时所发出的轰隆声。声响过后,整个山林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然而却有一道缺口留在了密林之中。
越往深处地形越复杂,杂草长得更高,枯枝落叶则堆得更多,高大的杉木尤其显得枝繁叶茂。
跟菲尔娜和雏子她们分手的苏,孤零零一个人穿行在丛林之中。是呀,如果不出现什么差错的话,这庞大的山林即将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想到这些她的心里涌上一阵热流,不禁兴奋起来。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几块小小的蓝天从茂密枝叶的间隙中透露出来,苏不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杉木的顶尖向下看着,仿佛在考察它的生长情况似的,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在距离地面六七尺高的杉树上,少了一块树皮,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方块状,而且还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刻有字迹。苏慢慢地来到那棵树下,仰起头努力地看着。在它的右上角还有一些小字,但由于历时长久,遭受了多年的日晒雨淋,已经变得不再清晰,且这个方块状大小的地方也早已变得黑糊糊的了。
“为什么要往这树上刻上记号?什么意思?”
苏指向杉树上缺一块皮的地方问看山人。看山人大惊失色,转过头来,向那里望去。
“那个吗?那是特有山林的记号,代表着这是属于你们王族家的,右上角刻的是名字,只是现在已经很模糊了。”说着,他伸出手抚摸着那棵树,那是一只骨节突出的手。
“这样啊,那这日期呢?”菲尔娜在后面继续问道。
“哦,那是看山人来这里刻下界标时记下的时间,某年某月某日。”
“界标?怎么讲?”
“每一家和每一家的山林之间必须要留下界标。如果发生了争执,大都是发生在交界线上。所以,一般都会在中间留有四尺的空地以表示两者的分界线,但难免会遇到一些狡猾奸诈、耍赖皮的人,他们才不管四尺不四尺的呢,硬是那样强占别人的山林,将树苗种在别人家的山林里,更严重的是还明目张胆地窃取别人家的树木,致使彼此界限不明确,总是为这个不停地争吵。所以就一定要把林子主人的名字刻在交界线的树上,并且还要把确定界线的具体时间一并刻上去。
“是这样啊,那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哪里才是属于我家的山林呢?”
“噢,到哪里嘛……”看山人显得很迷惑,“对了,你看最前面,那儿有一个朝左伸出来的树枝,就截止到那里。”
他指着向北的方向说。那里众多古老的杉树纵横交叉,枝繁叶茂,把人的视线完全遮挡了起来,除此之外没看见什么。
“那里,占地多少?”
“噢,可能得有十公顷吧。”看山人估测了一下回答道。
“十公顷?不对啊,老管家说有二十公顷呢?”她立即转身面向老管家,“对吧,老管家?”
“什么?你在说什么?”把手贴在耳朵边上的老管家问道。
“你听不见吗?我是说,鹫家山林不是二十公顷吗?”
“是啊,十公顷,对了,对了。”
“是二十公顷,不是十公顷。”苏生气地说。
“没有吧?二十公顷?不可能有那么多。”他反而疑惑地问苏,并使劲摇着头。
“姐姐说得没错,确实是二十公顷,你在第二次家族会议上亲口告诉我们的。”
菲尔娜在一旁当起证人来。皱着灰白眉毛的老管家想了想,突然,那双细小的眼睛上下煽动了几下,并用力拍了拍手,好像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似的,说:
“是,是,二十公顷是我说的,但不是单单指的这一个地方,除了这里,别的地方还有……”
“是吗?别的地方还有……”苏马上追问道。
“男人吉,另外十公顷的山林在哪里?”老管家望着看山人问道,那亲近的语气给人一种两人关系比较特殊的感觉。
“噢,另外十公顷吗,就在对面山峰北边的斜坡边上,站在这里也能看得到。”
他说话的同时用手指向了前方,然而这么含糊不清、杂乱无章的回答很难让人找到确切的位置。
“天啊,那可是片上好的杉木林啊!比别处的长得都好。”老管家突然大声地叫起来。只见他踮着脚,把手放在额头上遮掩着,伸着脖子努力望向前方,好像是要跳起来似的,指着左面山峰的斜坡给大家看。人们望向那里,看到了片片相连高大挺拔的参天杉木,但具体是不是看山人所说的那十公顷,苏没有做过多的考虑,紧接着就问:
“那么,在那儿拥有砍伐的权力吗?”
“什么,砍伐的权力?”苏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使看山人一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有,府上不仅拥有那座山林的砍伐权,就连这座山林也有。”
“是吗?你不会记错吧?”苏有点不放心地追问道。
“怎么会错呢,我可是看山人啊!”
“这样的话,那一石能值多少钱?”
“你是要问一石木材的价钱吗?”
看山人不明白苏指的是什么,迷惑地望着她,从鼓鼓的怀中取出香烟和火柴,叼上烟,用鞋底擦着火柴,点上了火。
“每石一千五百元,这是市场价,可这不是现金买卖,卖不了好价钱。”
“那一公顷山林能够产多少木材呢?”
看山人大口地吸着烟,说道:
“这是由很多条件来决定的,其中包括:土地的质量如何,树木所吸收的水分是否充足,受到的阳光照射是否够用,甚至于山的坡度都会影响木材的产量。陡坡和缓坡的木材产量就有很大差别。大致上,一公顷产四百石还是可以的。”
“一公顷可以产四百石,一石价值一千五百元,那么二十公顷就是一千二百万元,没错吧?”
苏小声地快速计算着。看山人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亮光。
“你可真是个在行的人啊!对山林的熟悉程度可真不简单,由砍伐权到每石的价格都如此仔细。那么多大阪的山林主,都没你这么在行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家。”说完,他看了看老管家,“反正我都已经上这儿来了,就顺便去修理一下树枝,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好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手拿镰刀,将山竹左右拨开,走向密林深处。直到看山人的身影消失时,雏子睁大眼睛望着苏,一脸的奇怪神情。
“姐姐,你真让我大吃一惊啊!什么都懂。这么多关于山林的知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不算什么……”苏吞吞吐吐地说。
“噢,是不是你嫁到三田村家去以后知道的?难道他们家也有山林?”
一提到三田村,老管家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望着苏。
“三田村家的祖籍在和歌山县的加太,据我所知,他们只是在渔业方面入有股份,至于林业方面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老管家故意说出这番话来试探她,这使苏心中不免一惊。
“你要知道,他家夫人祖上是丹波人,所以现在拥有山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苏淡淡地说,“老管家先生,我家什么时候买的这片山林啊?”
“买下这片山林的时候好像是上上代店主了。”
“哦,上上代就已经有了。”
苏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点了点头。栽种杉树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此时,芳三郎所说树节越少树木就越有价值的话又回响在苏的耳边。现在树木都已经成为上好的木材了,即将被砍伐,这才是老管家努力隐瞒鹫家山林存在的原因。她细细揣摩着老管家的想法,但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什么时候可以采伐这片山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细声问道。
“这个可能要问看山人才可以知道的。”老管家简单地应答着,扭过头望着菲尔娜和雏子,“抱歉了,小姐们是否要去方便一下?”
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面部表情极为认真。
“烦人,这种事怎么可以问?讨厌死了。”雏子皱着眉气愤地说。
“恕我冒犯了。那好,我去方便一下。”老管家站起来就往树丛杂草里钻。
“沙沙沙”是拨弄山白竹而发出的响声,原来是修理树枝的看山人回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落,头上还有一片枯叶在安静地躺着。
“大管家干什么去了?”
他向四周巡视了一下看有没有老管家的影子。直到发现了老管家,才露出洁白而结实的牙齿,孩子般地笑了。
“太阳落山后,树林就起雾了,我们现在还是赶快下山吧?”
他将镰刀又别在了腰间,使劲拉紧了皮带。苏却还在向前边山峰左侧看山人说的那片山林努力张望着。
“刚才你说得我家那片山林离这里有多远?”
“山路就有十几公里,可不近呢。”
苏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这么远啊?看来今天是怎么也赶不到那里了。”她感到非常失望。
“对呀,确实赶不过去。你看对面的山峰,那儿已经起雾了。”
他指向对面很远的那座山峰说道。只见山峰的顶端已被团团白雾所包围,灰蒙蒙一片,如同罩上了面纱一般。
“快点下山吧!趁现在这里还没起雾呢。”
看山人朝老管家喊了一声,催促他们下山,继而拔出镰刀在草丛中左右挥舞着,径先走在了下山的小路上。
到山脚后,山间已被暮色所笼罩,适才驻留的山冈上,已被一层薄雾遮掩起来。
坐上一直在那里等候的汽车,苏和菲尔娜便迫不及待地甩掉登山鞋,穿上自己的鞋,把那双刚刚脱下而且弄脏了的登山鞋随手扔在了一边,然后又整了整歪扭的衣服。在地上跺了跺脚的老管家也甩掉了登山鞋换上自己的利休木屐,拉一下衣服的下襟,靠近看山人。
“今天,真是让你受累了,多亏你带路,看到了山林。”
他客气地说着。从车窗里,苏伸出头来:
“给你添麻烦了,看山林的事希望你多操心了。”
此刻,她的神志,完全不像是穿着登山鞋才爬过高山的人。她静静地埋下了头。
“您客气了,对于山林,委托给我你就放心吧。我看山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把心放下吧。”看山人拿下脖子上的毛巾,“大管家也一起回去吗?”
他转向老管家,听到这,拉车门的老管家停了下来。
“对了。都怪我。看我这记性,他给我们带了一天的路,我答应了和他喝几杯,这也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就这么点爱好了。”他挥了挥伸出的右手。
“呵呵呵……你可看透我了。”把手放在头上,看山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样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转过脸来,老管家朝向苏她们,“我和男人吉一块儿喝一杯后坐电车回去。你们先乘车回去吧。”还没等滕代她们说话,就又对司机说,“你要一直把小姐们安全地送到家。”
说着,他和看山人并排站立,恭敬地弯下腰去。
老管家和看山人坐公车很快就到了鹫家,走进了一家具有乡村风格的小饭馆。
“啊,欢迎,欢迎啊!”
因为是熟人,就立即带他们来到二楼的单间,并端上了酒菜。
“快,我们先喝一杯。”
一反刚才没有表情的面孔,看山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管家,难到你真的想要和那些女人一块回去吗?”他试着问道。
“怎么会呢,我能这么走吗?还没跟你喝一杯呢!希望他们不要看出我们之间的真正关系,也只好做做样子了。即使这样,她们还不太相信呢。”老管家拿起酒杯和男人吉一同喝着。
“对啊,对啊。只是一个女人,竟敢亲自查看山林,并且砍伐权,面积,界线没有不问的。还说出少十公顷这样的问题,说实话,我可真担心啊!”男人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大管家叫我把那树木砍掉全都卖给批发商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即使碰到狗熊、野猪我也从没敢停下过砍伐。可现在呢,她们竟问我哪是那片树林。我只有说在山峰北侧。我都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方向。而你在这时候在我身后大叫什么“哎呀。长得真好啊!那的杉木长得可太好了!没想到你是指着别人的山林在喊叫,真被吓坏了。她们要一定去看,那你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有意在吉野的上千本吃饭时,跟她们谈了些以前的旧话题。耽搁了很多时间。”
“唉,是这样啊!大管家你可真精明啊!跟三个女人赏樱,到了我这附近,你又说让我带路,而让他们等在下面。事实上是瞒着那几个女人,跟我说好了计策。最后,又一口一个小姐叫得那么亲切,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别人都看不出有什么漏洞来。你可真行啊!要照这样,搞不好哪时骗到我头上来,我可惨了。”太吉郎迷惑的眼睛里发出了敏锐的光芒。
“怎么能这么说,只要想从山林里弄钱的话,我记着一句老话:宁愿欺骗老婆,也不要欺骗看山人。要是骗看山人,自己也一定会被骗的。”老管家瞪起双眼,看着男人吉,“砍下来的木材一公顷能卖多少钱?肯定不会是你刚刚跟她们说的价钱吧?”在砍伐量和价钱,他对看山人一点也不糊涂,紧问道。
“那是,跟她们要的是表面上的价钱,事实上一公顷能伐五百石,一石卖两千元。”
“这样,一公顷是一百万,十公顷就是一千万,这次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手续费给你七十万,怎么样?”
他使劲地拍打着男人吉的肩膀,温和地说。急忙吞了一口烟的男人吉说道:
“还少三十五万元”
“什么?少什么?”
将手放在耳旁的老管家反问着。男人吉把那张黑黝黝的脸转向老管家。
“在官府那登记的十公顷的那片山林,事实上是有十五公顷的。”
“什么!十五公顷?会那么多吗?”老管家摇着头说。
“又要装傻了,大管家。山林的实际面积要比登记的大得多。我也不是看了一两天山的人了。就说吉野山这样的深山老林,官场上的人不会一片片测量的。大都是按山主说的数字登记。而一些地方,实际的面积要比登记的面积大两三倍呢。就这次砍伐的山林,实际上有十五公顷,而登记的只有十公顷。我天天和山林打交道,修枝、砍伐,所以,我说的数字是绝对准确的。”
借着酒劲的男人吉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吃着山菜,喝着酒的老管家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听着。
“一百五十万的价格已经不少了。”他忽然说道,然后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喝干,“你都成山林经纪人了。好吧,登记面积的十公顷,每公顷十分共七十万。剩下的五公顷给你五分共二十五万,一共是九十五万。怎么样?”剩下的还要交税,交际费并不是全部都进了我的口袋。“那些只需十万就够了。”眼里闪着光的男人吉说道:“一百万也好,一百一十五万也罢,大管家整天买进卖出,票子大把的拿在手上。我可比不了。一棵杉木苗想要成材,先要在平地培育三年,再移到山上。每年都要锄草,修枝,还要培育十六年。直到二十年后才能砍伐。你看我还能赚什么呢?”
“可是,哪年被砍下的树枝和树墩不都是交给你处理吗?那些树枝能当木材用,甚至可以当柴卖。而砍下树后的树墩可以当木屐原材料卖出,最后的也可以作为牙签和劈柴的原材料卖出啊。所有树木没有不值钱的地方,作为看山人的你收入一定也少不了吧?”
被老管家击中要害的男人吉立刻卑屈地笑了。
“我真佩服大管家,连这么细小的地方都记得那么清楚。也好,这次的木材,就照你说的办吧。好像,这段时间还会让我发一笔……”他用那双不再细腻的手为老管家倒满了酒。
“对啊,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他端起男人吉为他倒的酒,把本子从怀里拿出来,一片片翻着。
盘腿坐着的男人吉伸出了腿。
“究竟这账上记着什么呢?”他肆无忌惮地看着老管家手上的账本。
“这可是我的宝贝账啊!”
当翻到第五页“二十公顷没有账时,老管家飞快地在下边写着什么,最后急忙把账本盖上了,男人吉显得非常惊讶:
“哦,我懂了。账是树木的代码。有砍伐权就有账,只有没有砍伐权的没有账;没有砍伐权的就只有账对吗?
他据自己的猜测说着,老管家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鹫家的二十公顷山林,除了我们看到的那片外就都砍完了,那砍伐权没问题吧?”
忽然把声音放低的他,不放心地看着男人吉。男人吉也把那张饱经沧桑黑黝黝的脸伸了过来。
“噢,绝没问题。并不是把森林砍伐权卖了,就只是用砍伐权做担保,来向当地信用金库借钱在登记薄上。也不曾替换持主的名字。印章嘛,大管家你一直保存着。你还担心什么?第一,不懂的人并不知道山林的地方和树木是分别立项的,全部认为地皮是自己的,上面的树木按道理来说也应是自己的。可是,要知道这么多事的人,也就是你府上的那个女人。”他嘲弄般地皱皱鼻子笑了。
“她确实很担心呀!提出要看鹫家山林的就是那个大小姐。我不在的那一次,鹫家山林登记所的人打了电话,他们就想到了这里。”这才是老管家为什么忽然来鹫家山林的原因。
余楚是第一次突然感觉到有些害怕,害怕讨厌的郑嘉森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以为他永远会像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带着一脸的坏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余楚说:“嘿,余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