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说了!明天周六,你要直播,我在线等,一键三连哦!”
“哈哈!谢谢!晚安!”
每天都被表白,不动心才怪。晓棠关了手机,心头甜蜜又迷离。没错,她跟对方的网聊已经上了瘾,虽然他们从未交换过个人信息——照片、职业、年龄、籍贯、家庭状况……和陌生人交心多滑稽呀,晓棠把这段经历当成是追网剧欲罢不能、追明星迷失自我、忙工作忽略家庭一般。人总要为自己的离奇之举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理智才允许情感继续迷醉。
晚上躺下后,依然辗转反侧。晓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鬼使神差般做着自己质疑的事情。自考已经恢复,平时上班上课周末直播学习的节奏早忙得她焦头烂额,为何每天晚上还要时间去看对方推荐的电影、聊自己的观后感。她的身体很累,应付理智同时满足情感还要周旋不可定性的灵魂,极度渴望操控自己的生活却被人拽着打破这种自我控制,这大概就是鬼迷心窍吧。
其他女人大晚上会跟陌生人聊电影吗?其他女人会在睡前幻想与陌生人树下浪漫吗?其他女人会沉迷于享受暧昧而拒绝网恋奔现吗?其他女人会在三十三岁时抗拒婚姻却渴望爱情吗?其他女人会因为害怕和失望而封锁自己吗……晓棠不敢问,怕别人一眼看穿问问题的人一把年纪是个傻瓜。
五月十六日晚上九点,冯二大爷来电话了,说小贤她婆婆同意见面,老马一听兴致勃勃。五月十七日,一大早老马父子俩穿上好衣服,准备动身去见王小贤。老马这次没有开小车,打算骑摩托车去。兴盛见父亲在检查摩托车轮胎,料定今天的相亲在附近的村子且不那么重要,所以去后院取来草篓准备回来采些菜,顺道取了果树剪子想去北头的一亩枣树地里修剪修剪。
“拿草篓跟剪子干啥!”整装待发的老马见兴盛把小草篓往摩托车后栓,蓦地懵了,彷如五雷轰顶。
“回来去枣树地里修修,顺便弄些马齿苋菜……吃啊。”
“给你相亲呢拿大剪子干啥!”老马原地一声吼,吼得左右邻皆听到了。
兴盛顿了数秒,小声解释:“北头枣树开了,这时不修啥时修!我一个人干活本来干不完你还天天拉人出去……”
“傻到你先人坟上去了,修个锤子枣树!我一天天地给你寻媳妇差点累死在路上,你自己倒是不上心!你是想断子绝孙还是咋地?四十来岁了真是个瓷锤,脑子呢?脑子呢!”老马狠狠地戳兴盛脑门。
兴盛见父亲动了大气,软软地躲开了,坐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侧对父亲,一动不动。
老马瞪了半晌,气得咳了起来,一个人坐在前门椅子上顺气,嘴里不停喃喃“老天爷啊”,脑袋摆来摆去,长叹不止。
马上十点了,眼见跟老冯约定的时间到了,老马气呼呼地解下草篓扔了,万般无奈地喊人出门。如此父子俩坐一辆摩托车去镇上靠西的冯村。半小时后在镇上买了见面礼,没多久到了老冯家。厚照他二爷早在冯村长家等着了,见两人骑着旧摩托车过来,心想家庭条件一般般,哪有冯村长吹得那么好,不觉间下巴翘了起来。
几人握手寒暄后,二大爷领着一帮人去了小贤家。老太婆早准备了果子和茶水,一众人问候之后坐在了院子里闲聊。
“小贤呢?”二大爷一进门便问。
“上班呢!中午回来!中午饭回来!”老人挤眼点头表示确定。
“娃儿呢?”二大爷又问。
“后院写作业呢。”
“小贤知了不?”二大爷问弟媳。
“昨晚不知,早上我说了,她……不太情愿,但是会回来的。”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没啥子不好意思的。”冯世渊笑言。
“这是你子?”小贤婆婆指了指四处张望的马兴盛,只见那人人高马大,面色褐红,眉粗鼻高,眼大唇厚,浑身健硕。
“对对对!”老马瞅了眼不在线的兴盛,恼羞得忙望向冯老弟。
“这娃呢,单纯些!心善!一个人务弄十几亩的果园,收成比我家好多了!兴盛啊,你去年李子卖了多少钱来着?”冯世渊递话。
“三万多。”兴盛答完又四处偷瞄。见这家人房子太破气息太旧,说不上哪里不好,只管愣头乱瞟。
“瞅瞅!瞅瞅!人马家屯地多还好,何况他家还有核桃、冬枣、雪梨、苹果……啥品种没有?各样果子多种点儿好几亩,少种点七八分,再有些自留地人家娃儿(指马兴盛)种个红薯、油菜、芝麻啥的!不管咋说,兴盛一个人能把地里的活干前去,这也是本事……”冯世渊不遗余力地夸赞马兴盛,兴盛却一门心思想着果园里干不完的活。
马兴盛最近频繁地相亲,见的寡妇太多致使他对女人极大排斥,今早听父亲又说去相亲,一问又是个寡妇,整个人百思不解向天问命摇头叹息。此刻坐在寡妇家院子里丝毫提不起劲定不了神,怕父亲事后训骂,他无可奈何地挺着一张脸配合。
“没想过去城里打工吗?”小贤婆婆问完话眼光落在兴盛脸上,老马于是转身盯着老二。
“我没想过,屋里地多,活忙不完,出去打工,颠沛流离的,可怜还累。”兴盛风轻云淡地说实话,说完两眼速速瞟了眼父亲。
“哦!地多是不用出去。你屯里面一年收成有多少?”
“少了七八万,多了十一二万,刨除成本,也没多少。”兴盛答完又偷瞥父亲。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冯世渊和冯二爷在旁圆场,小贤婆婆时不时问几句,马兴盛本本分分地回答,老马坐在墙边一锅连着一锅抽烟。
这门亲事,成了好不成也好,看兴盛这样儿还有人家婆婆那样儿——难说。老马索性不插手,让老天爷定。
很快到了十一点半,冯二爷打了个电话,没多久主人公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一见院里好多人,微微羞怯,从旁绕过,最后拉个凳子坐婆婆身盼。人问话时小贤抬头笑答,不回话时两眼盯着脚尖听长辈说。
小贤坐下后,兴盛时不时静静凝视。只见女人小小个头小小身板,黄白皮肤、鹅蛋小脸,浓黑眉毛、卧蚕小眼,低矮小鼻、窄窄薄唇,掺几丝白的浓发扎在脑后,小眼睛侧望桌上的茶碗。好个娇小玲珑人,身姿清丽,眼波微恹。
可怪了一个马兴盛,自打王小贤进门后,他两眼一直巴巴地望着对方,恨不得眼珠子摘下来贴在对方身上。小贤今穿着藕色短袖蓝色牛仔裤,轻盈的体态宛如姑娘十八,如此娇小可人,引得兴盛天然地怜悯。糙汉子怕对方发现自己,两眼躲躲闪闪,挠挠脖子搓搓脸、整整衣服扯扯裤腿。
真好看!看不够。娃娃脸巴掌大,小鼻尖如黄豆,小嘴巴似红线,马家屯哪有这么好看的女人,两眼像星星一样闪亮,头发像瀑布一样垂落,小手像榆树枝一样娇嫩,脚腕纤细如同白莲藕,一字锁骨衬得脖子跟天鹅似的……兴盛瞟一眼红一脸,看一下心脏扑腾一下,整个人有点胀有点热有点无地自容。
好个一见钟情,砸在了西北汉子身上。男人害臊起来,比姑娘还吓人。
四方桌放院中央,两帮人对坐。二大爷在中间,二大爷左右分别是冯村长和小贤婆婆;最东边是老马,老马边上是兴盛;最西边是小贤,她一直低着头,没看兴盛一眼。马兴盛两眼直勾勾不打弯,小心思赤裸裸写在脸盘上,看得小贤婆婆有些不高兴了。老太太从眼神里揣测对方不太正经,加之兴盛的木讷像廉价香水一样往外散发,老人家早嗅到了,于是草草地提出结束谈话。
冯世渊跟二大爷领着老马父子离开后,一伙人转头朝冯村长家走。走在路上,老马料定八成又要黄了,一边走一边望着路象征性地问了老二一句:“那人咋样?”
“那人行!行!”兴盛一步三回头,两眉紧皱,还没看够。
“嗯?”老马驻足,皱着脸问:“你说啥?”
“我瞅那人可以!”兴盛说完赶紧低下头,像犯错的孩子一样。
“你看上人家咧?”老马大声快问,问得走在前头的二老停脚回头。
“是。”
老马见前头两人折回来了,冲冯世渊和二大爷摆手说道:“你俩先回,我跟我子说两句!”
待二人走后,老马将兴盛拉在街边,然后指着小贤家破门郑重其事地问:“你稀罕那女的?”
“嗯。”兴盛满脸通红,难以形容。
“为啥?”
“人好看。”兴盛害臊低头,两眼却哀求地仰望父亲。
“啧哎呀……”显然这理由不能说服老马。老头双手叉腰,双眉紧皱。
“你不嫌她是寡妇?”半晌,老马冷冰冰地问。
兴盛抬头看着小贤家门,顿了足足一分钟,才摇着头坚定地说:“我不嫌。”
“哼!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那女的还一娃呢!十六了!十六啊!”老马两手做着数字十六的动作,做完后手在空中抖了三抖。
“我知啊,刚(才)聊时人(家)说了。”
“呵你耳朵还可以!人家还说了,出嫁要带她婆婆,你能接受那老婆子?”老马不可思议。
“有啥接受不了?老四老五怎对我二妈三妈(二婶三婶),我就怎对她!我看这老婆子挺好呀!”兴盛红着脸。
简单的人,看世界也简单。再复杂的事情到了简单人眼中也褪去了包装。
老马搓着胡茬啧啧良久,一会望望小贤家门,一会瞅瞅自个儿子,五官扭曲,不敢相信。
“你只是稀罕人家,还是说愿意跟人过日子?”
“都有。”兴盛又害羞,羞得老父亲心里好笑。
“哼!你瞅得上人家,人家瞅得上你这榆木疙瘩吗?怂样!”
“瞅不上就瞅不上,大不了我一人继续过!反正也过了几十年了!”兴盛毫不遮掩地恼了。
“你是一时觉着人家好看,还是说……还是说……这人可以一块过日子!”老马有点结巴也有点糊涂。
“反正瞅着她好,就想跟她一块儿!”兴盛羞涩,侧过身子。
“你想过结婚这事吗?”老马语气沉重又担忧。
“没有。”
“连结婚都没想,咱跟人过日子?”老马依然不解。
“那我连对象也没有,咋去想结婚?”兴盛理直气壮,逻辑正确。
老马被傻儿子逗笑了,在街边思考、叹息、踱步了十来分钟,最后扔了烟头变了脸色,大步去冯世渊家。一到冯老弟家门口,老马振臂一呼,高声请二老去镇上最大的饭店喝酒吃肉。这顿饭,老马点了烤羊腿、酱牛肉、猪肘子、烤鸭、大盘鸡、西凤酒,菜上齐之后,老马起身拱手作揖连敬两人三杯酒,这才说话,一开口请冯世渊和冯二爷为他子兴盛做媒人。二老欣然同意,老马于是下定心,打算为儿子讨来小贤。几人在桌上热烈商讨接下来的步骤,兴盛坐在边上跟局外人似的,只是这一次男人自斟自饮竟喝醉了,醉后脑子里全是王小贤的小脸蛋。
十七号中午,马经理正在公司加班,张明远的电话打来了,一番断断续续地问候和玩笑之后,张明远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张明远家里鸡飞狗跳,几口人几乎天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没了继母这一默默付出的良善老人,家里如少了粘合剂一样渐渐分裂。豆豆越来越跋扈听不进人话,上周哭闹时故意打了下妈妈肚子,惹得明远将儿子吊起来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老张头一个人不好过,身边没人伺候没人说话,天天叱责儿子不把豆豆他奶接回来,明远忙里忙外哪有功夫接人。这两月他们夫妻感情也跌到冰点,青叶长久积压的委屈系统爆发,稍有不顺又哭又闹,明远忍也不是发也不是。肚里的胎儿每次孕检时一家人无不提心吊胆,单怕出个闪失。这些年因为继母的调和,好多矛盾隐而不发,如今迫不得已,他半带哀求地跟这头拿事的嫂子说话。
“豆豆他爷想他奶奶了,老头最近身体也不好,我跟青叶商量了,准备过两天把董姨接过来。”
“张叔叔身体不好,不应该去医院吗?青叶怀孕了是需要人照顾,不是娘家有妈吗?你们急着把老太太接过去帮衬你们,我这边呢?漾漾才五岁,也没人照顾!亲奶奶好不容易来了,一学期也待不了吗?过去的事咱不提了,毕竟是一家人,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不放人,是何致远需要他老妈照顾他小孩,哈哈……明远你说这过分吗?”马桂英在办公室里豪放地假笑。
“呵呵嫂子你说得对!”张明远深吸一口气,觉脸上的皮肤格外紧致。
“现在疫情是放开了,但是从湖南出来还是要隔离的!你来深圳隔离两周,时间允许吗?再说!你有保姆有岳母,就这么离不开豆豆他奶奶吗?”桂英嘲讽。
“我这边啥情况,嫂子你还不了解嘛!”张明远言轻,汗颜。
“那我这边情况你了解吗?你哥年后上了班,漾漾这学期没人送,仔仔下半年又是高三!说紧急哪家不急?如果漾漾奶奶当时能伺候我坐月子,仔仔他爸也不用待业这么多年!我不是怪谁,我马桂英没那么小心眼!毕竟老两口当时刚结婚感情好,我怎舍得!年前这么一闹,老太太心凉了,这是根本原因!哎不提不提了!按说这事儿……轮不到我说吧,不应是你跟你哥去聊吗!”
“远哥不理我,我发的信息他不怎么回。”张明远挠头苦笑。
“生气了呗!要谁这么对你亲生母亲,我想你心里也不痛快!”
“当时情况特殊,嫂子我解释了的,跟董姨道歉好几回了!那时候全国疫情紧急,不戴口罩都犯法,何况是湖南……”
“好好好你不用说了!是这样,他老两口的问题,咱能不能让老人去解决!我跟你哥只想要张叔一个态度,替仔仔他奶奶要!你哥的心思很简单,希望张叔叔能重视能珍惜,别打个电话让老太太回去老太太就乖乖回去!这种伤人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毕竟二老年事大了,我们又离得远,经不起!”
“我爸他身体不好……”明远嫌麻烦。
“那个……我这边来了个电话,要不先聊这儿?挂了挂了啊……”
马桂英匆匆挂了电话,心里愤愤不平,转头跟致远发去长串语音。
何致远下了课,课间休息看见消息,一听张明远又提接人回去,一时怒火中烧。他不讨厌张家人,但从来也不喜欢。
老马家等了老大半天,晚上六点多冯二爷终于来电话了。
“咋样呀大媒人!”老马伏低奉承。
“我呐给你跑了好几趟,起初我弟媳不说话,后来才问出眉目来。她俩现在意见不一,我弟媳人家没瞧上你儿子,说有点木(讷)!小贤呢说她没来得及看,一句话没跟你子说,所以不知人咋样,没态度!”
“哦……那咱再撮合……”心半凉的老马还未说完被冯二爷打断。
“你放心!老弟我给你出主意了,我说再组织一次,让小贤跟你子单独见一面——在我院子里头!”
“小贤啥意思?”
“她点头了!”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谢谢他二爷了,感谢感谢!撮合一桩婚,您功德无量!那时间呢?您定在哪天?”
“嗨我没来得及问你,直接定明天了!”
“明天好明天是星期天,这事儿不能隔也不能放!明天好!谢谢他二大爷,我明天带着大红包先谢谢你!您可是积德了呀……”老马费劲吹捧,恨不得当面膜拜。
挂了电话,转头对边上偷听的儿子说:“你这媳妇,有点谱了!明天好好表现,兴许能成!走!咱去镇上,大给你买衣服去!明天整身西装见小贤!”老马说完食指指天。
兴盛咧着大嘴憨憨地问:“七点了,来得及不?”
“走走走赶紧走!”
说完锁了门,父子俩开车去了镇上,来不及现做西服,在西装店里挑了一套银灰色的薄西装、白衬衫、黑皮鞋、黑袜子、金腰带,顺带把明天包给媒人的红包、见面的大礼也备齐了。
这一晚,十一点,任思轩又跟包晓棠在视频网站上聊了起来。他们的聊天并不拖拉,常常十来分钟结束,却撩拨得彼此欲罢不能。
“两兄弟爱上一个人,一个为了兄弟情选择退让,一个得到姑娘后发现大哥的心事决定自我了断,好简单好老套的剧情,看得我泪流满面。”
“你真是个多情的人。”
“你为什么老给我推电影?”
“因为找不到其它方式跟你交流了。”
“你是不是又想说要见我?”
“哈被你猜中咯!你见到我也许会惊讶,但一定不会失望。”
“又是这句!”
“因为这句即将成真。”
“见面干什么?”
“喝咖啡?请吃饭?拉手手?”
“噗!老套!如果我们不能成为恋人,还能做朋友吗?”
“我们会先成为朋友,然后升级为恋人,最后进入婚姻殿堂。我去寺庙许愿了,许愿让我娶到你。”
“你不会是网络骗婚的那种吧?”
“哈你真可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