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臭呀!这是好酒,香的!浓香型!”老马指着酒瓶子反驳。
“那它好喝吗?”小孩歪着脑袋清脆地提问。
“肯定好喝呀!这玩意儿贵着呢!一般人还喝不上呢!”老马炫耀。
“真的吗?”漾漾蹲地上,端详那模样古怪的酒瓶子——白底红、红鸟(凤凰)起舞、磨砂质地、特殊气味儿,小孩天生的好奇心被空前绝后地调动起来。
虽不是第一次见爷爷喝酒,也不是第一次见西凤酒的酒瓶子,但今天这瓶是厂家为了惠顾老客户,凡是买了一箱子标准型西凤酒的,额外送一小瓶装的国脉凤香系列作为赠品。国脉凤香系列的西凤酒将凤香型、浓香型、酱香型白酒香型融合为一体,口感柔和,饮后不上头。为了将该系列区别于以往的普通系列,厂家匠心独运,将该系列的酒瓶子设计得美轮美奂、质感独特。老马最近发现了这小瓶酒的奥妙以后,每日饭后常爱嘬几口记记味儿。四岁半的小孩头一回看见这么漂亮的酒瓶子,哪里抵挡得住与生俱来的天性——好奇。
“我也想喝!”漾漾冲着酒瓶子闻了又闻、摸了又摸,恨不得趴地上舔两口。
“那不行,你太小了!”老马摆手赶她离开。
“那我舔一口这里,可以吗?”漾漾指了指酒瓶口问爷爷,见爷爷没反对,小人儿将小手伸进酒瓶里,四处摸了摸沾了些酒水,然后收回手指伸进嘴里又抿又舔,奈何啥味儿也没有,好个遗憾。
老马被小儿整笑了,从躺椅上坐起来问她:“你真想喝?”
漾漾眯眯眼甜甜地笑,抬眼思考后,点了点头。
“成嘛!爷给你整点儿!”老马伸手端起西凤酒,取来扶手上的金色瓶盖,小心翼翼地给小孩倒了半个瓶盖,然后端着瓶盖冲漾漾说:“你得听爷说的做,爷才给你喝!”
“嗯!”漾漾两手合住,万分期待地点点头。
“听好了!你把这瓶盖端住了,喝的时候把瓶盖里的酒倒进嘴里,然后赶紧这么一仰头,最后一口气把酒咽下去,你得这么喝爷才给你!你敢吗?”老马正儿八经地表演,然后笑嘻嘻地挑战小孩。
“敢!”无知者无畏。
“给!”老马于是将瓶盖递给漾漾。
漾漾接过金色的瓶盖,闻了闻奇怪的酒香,囫囵地晃了晃头,然后有些胆怯地望着爷爷笑。
“你喝不喝?不喝给我!”老马伸手讨要,毕竟这酒着实好喝又珍贵。
“喝!”漾漾说完,用舌头舔了舔瓶盖,舔完后没知觉,嘻嘻笑。
“喝酒要一口闷!像你妈那样!”老马在旁演示喝酒的动作。
以为小孩不敢喝,老人只当逗逗乐子,谁成想漾漾快速按照爷爷动作重复了一遍——一口灌,仰头咽!喝完回过神来了,辣得小孩满地打滚,嘴里嘻呲嘻呲地啊啊叫。老马见跟预期的一样,坐在摇椅上拍着扶手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本来想好好洗个澡,可累得无力的女人简单冲了冲,听一小一老在外面嗷嗷地叫、哈哈地笑,桂英特别好奇,加速擦干穿上睡裙,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一见女儿抱着肚子、捂着嗓子嗷嗷叫忙问:“她怎么啦?”
“没咋!她要喝酒,给她倒了一瓶盖。”老马笑着解释。
“什么酒?西凤酒?”桂英端着脸、屏住气、大声问。
“要不然呢?”老马依旧望着漾漾远远地憨笑。
桂英眉头一皱,走过来拿起观音瓶模样的酒瓶子一看,上面赫然显示一行“五十二度浓香型白酒”,桂英心里咯噔一下,仰头一啧,然后望着地上嗷嗷叫的漾漾冲老头说:“你喝糊涂了吧,小孩能喝这个吗?”
“哦吼吼!你搁她这么大也喝过这个!”老马指着漾漾,鼻孔一笑。
桂英咬牙皱脸,心中火起,道:“五十二度!你不怕她喝死吗!”
“一口酒能把人喝死?那这酒不成毒药了吗!”老马见她吼,不乐意了。
桂英一啧又一叹,开口道:“她才四岁!脑门还没长全呢,她能喝酒吗?”
“拢共喝了半瓶盖,能咋地!”
“你没听网上爆出来四岁小孩喝酒喝死吗?”
“我没听!”老马端着脸回答,见她大呼小叫的,亦怒了。
桂英见沟通丝毫无效,拿老头束手无策的女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撇了撇湿湿的头发,默默地回房火速换衣服、梳头发。对着镜子正梳头呢,桂英忽然间崩溃了——泪流不止,龇牙咬嘴,一出拳把卫生间的大镜子打碎了,而后坐在床上,无助地急速啜泣。
哭了好大一会儿,见绷不住了,委屈又愤怒的桂英出了房子指着老头质问:“这是深圳,不是你马家屯!自从你来以后发生了多——少事情!这几个月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仔仔在家里写个作业你吵吵嚷嚷地听戏,这是村里吗?你一言不合把孩子小提琴砸碎了!漾漾性格多好多善良,你到家后她三天两头地被吓哭;小孩以前从不知现金能干什么,你来了三言两语地引导,漾漾活生生偷了五次钱;娃儿拉个屎没冲厕所你也嫌弃!这四个月里,全家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让着你,你还要怎样?你没瞧见我钟叔、天民叔过的日子吗?少从父、晚从子,人家老了老了以后,全心全意地帮衬儿女——你呢?处处给我拆台!何致远这几年一直在带孩子,他要不带孩子那就是我在带!他把他外出工作的机会让给了我!要不是他带孩子我哪里有资格出去赚钱给你三天两头地买药、买酒、寄礼物!好家伙,你一到家里,张嘴闭嘴地使唤人!他鼓起勇气本来打算后半辈子要写小说的,你一来他的第一个长篇小说直接泡汤了!你整天说他没工作,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罢了,你当着孩子的面叨叨,你想过他当父亲的滋味吗?为了满足你的意思,他一个文绉绉的人出去找工作干苦力!何致远这辈子从生下来到你来之前,什么时候干过那么重的苦力活?那段时间你见他胳膊上、腿上的伤了吗?连漾漾都看见爸爸受伤了,你没看见?人家干得好好的,你又嫌弃他工资低、顾不上家里,现在他把工作丢了你处处看他不顺眼,你到底要怎样?致远在家里时时处处以你的事情为大,你要买东西他跑腿、你要吃什么饭他大热天出去买、你要去哪里他开车送、你去殡仪馆奔丧他陪着、你脚做检查他在医院跑前跑后、你要喝西凤酒他上网挑最好的……那个袁叔(袁铁生)殁了,中秋前你说你要回家,他那段时间全心全意陪着你,带你吃好吃的、周末安排旅游、领着全家去香港玩,你过寿他提前好几天在房里练字给你准备礼物……你倒好,把他挤兑出去了!一个四十五岁的人离开家里住在外面的出租屋,你想没想过他现在的心情!以前他每天最开心的是接送漾漾,你脚好了你要接送,致远马上把他每天最开心的事情让给你做!我再说一遍,是他把他的工作机会让给了我!生完漾漾按照一般逻辑是女人在家带两孩子,因为我想出去工作!是我想出去工作!他才把他高中老师的工作辞掉的!女婿能做到这份上,有几个人?你见过几个人?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你是想把他逼成我二哥那样对你唯命是从的奴才,还是要把他逼成我大哥那样一辈子不回家,最后跟我一拍两散离婚吗?”
“哇哇哇……”漾漾见妈妈声嘶力竭地破嗓大喊,不舒服的小孩抱着妈妈的腿哇哇大哭。
老马望着地面,声色不动地听她一条一条的掰扯。
桂英擦了满脸的泪,咽下一口咸水,继续哭诉:“你说他一个大爷们给漾漾洗澡不成体统,难道何致远自己不知道这不成体统吗?他是在为我分担呐!你跟致远说我在抽烟,你知不知道他这几个月一直焦虑地也在抽烟!你看到我每天忙得很累,你看不见他在家里忙得多辛苦吗?从怀孕到仔仔十二岁,我当家庭妇女当了十三年,正是我受不了带孩子的这种辛苦,生完漾漾我才提出我要出去工作的!是他在委屈自己成全我——你懂不懂!你这四个月里冲他说了多少难听话、使唤他做了多少事情,何致远说过一个不字吗?我劝他别理你别理你,我在他面前说你的毛病,他在我面前从始至终!从始至终没说过你的一句坏话!一句也没抱怨过你!”
桂英擦了泪,两拳重重地击打两胯,继续讨伐:“你到底来深圳干什么来了!欺负我吗?原先我大哥动不动路过深圳就来我这里坐一坐聊一聊,现在你在这儿他宁愿绕过深圳也不来我这儿一趟!他最近经常不接电话、联系不上,你知道吗?我本来过得好好的,因为你各种看不惯,我辛辛苦苦建的家快散架了!你满意吗?小时候你各种看不惯我、打压我、训斥我,现在你把我二哥大哥压制住了又过来折磨我!你不是说这里吃得不好、住得不好你脚好了就走吗?你不是说你过了中秋就回马家屯吗?现在怎么不走呀!你这么瞧不上我一家子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告诉你,我的家好着呢,不需要你做大善人来拯救!”
桂英说完,嘴里哼着大气抱起漾漾打算去看急诊。顾不得凌乱湿漉的头发,戴上帽子,来不及换鞋,摔门而去。下了楼,一时慌乱的女人抹着泪拦了辆车,去了郑小山所在的那家医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