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雪梅坚决。
“溜冰场离学校一公里,现在九点半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见雪梅大步在前,陈络飞快跟着。
“没事,我走得快。”雪梅头也不回,说完小跑起来。
陈络不舍放她走,也迈开大长腿,大步边走边喊:“出于安全考虑,我必须送你。”
雪梅没有回答,两个人如此这般一前一后、一躲一追地往学校赶。
在后的陈络只见灯光中的师妹一分纤细、两分端庄、三分英气,光是跟着她走,他美得不得了,什么玉环、飞燕,什么宝钗、黛玉,不过尔尔。秋气蓬勃,万物肆虐,在西南最清爽的时候,他们两人羞答答地追赶在夜晚的灯下,任晚风徐徐、树叶婆娑……
无论未来如何凉薄地辜负他们,无论他们被时光虐待得何等难堪,一切皆改不了钟雪梅此刻在陈络心里烙下的痕迹——清纯羞涩、寂静清芳——那是一个女人最应该被爱人终身铭记的模样。
送雪梅回到女生宿舍以后,陈络在楼下站了大半会儿,依依不舍,心绪复杂,待宿管阿姨关了门他才转身回去。
雪梅回宿舍以后,马上换了睡衣上床,抱着大抱枕面朝墙,一声不吭,满脸发红,小心脏扑通扑通。烦恼的家事一件一件涌上心头,恋爱的灼烫渐渐平复。上周五,爷爷给她打电话,哭着嗓说妈妈和爸爸要离婚,求她去劝妈妈,让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先不要着急办离婚证。挂了电话,雪梅心里难受极了,周末两天多次提起电话想跟妈妈聊一聊,多次又放下了。
周一一节一节的新课占满了她的内存,本以为这件事放下了、过去了,谁成想那天晚上弟弟发来一条信息,连他也知道了。雪梅心疼弟弟,本支持离婚的她站在弟弟的处境设想,心中难过,不知如何是好。昨晚上本该给弟弟打电话的,她不明白自己的立场,放弃了。
今晚上又为这件事发愁,谁成想半路来了个师兄表白,神不在线的雪梅虽欣赏陈络的幽默、谦和以及他在学院里四通八达的人际交往,但这不足以判定他可以成为她的男友。
大脑和神经被一分为二,一半操心家事,一半牵绊情事,如此反倒两边清明通透。想明白很多事情的钟雪梅午夜十二点给爷爷发了条短信,发完消息心里顺畅,合眼睡去。
晚上十一点,南京小旅馆,桂英两口方才关灯上床,快睡着时,黑暗中桂英忽睁眼一呵:“呼!差点忘了大事!亲爱的,明天妈生日,明早一定一定一定记得给妈打个电话。”
吓了一跳的致远听桂英如此说,心中空荡荡地回应:“哎呀,我竟然忘了!”
“我知道你忘了。周二晚上我给咱妈买了个礼物,算好时间明天到永州。我真是忙忘了,事儿一多总是被岔开了,忘了跟你说。”桂英的大掌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揉搓。
果真将母亲生日忘得一干二净的何致远,一来感动,二来内疚。这段时间在超市忙,每天累得回家倒头便睡,心里几乎不装什么事情,母亲的生日这么重大他竟然能忘掉,致远在心里谴责自己,睡不着了。
桂英转身睡下,致远忍不住在她耳边悄悄说:“谢谢你,亲爱的。有你真好。”说完亲了一下桂英的脸蛋,又轻咬了一口爱人的耳垂。
“哎呀呀!”怕痒的女人被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均没了睡意,相互不言,面对面抱成一球。
“我最近又重了几斤。”桂英撒娇。
“没事,习惯了,女人身上肉肉的才好,太瘦了摸着跟柴火、树皮似的。”
桂英咯咯憨笑,笑得床响。
等她笑完了,致远又亲了一下额头,桂英不解风情道:“怎么,现在你不嫌我口臭、狐臭、脚臭了?”
彼时致远又笑,笑得床震。
自打老丈人来了以后,两人一直紧绷着,这次出差在外甩掉两个拖油瓶,两口子吃吃喝喝逛逛景点,心情多年没有的惬意轻松,感情也浓了几分。见桂英累得频打哈欠,致远不打搅她了,毕竟她明天既要谈工作还要坐动车,怜她辛苦,惟愿她今晚好好睡一觉。
刚刚安静,致远脑子里浮现出老丈人反应妻子抽烟的事儿,这些天一直压在心头,此刻灯关了两人相拥缠绵,时机正好,于是致远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在抽烟呀?”
桂英一听,瞬间清醒,屏住呼吸,怔着不动。
半晌后,她软软地解释:“小时候见老汉天天带着一群人在家里抽烟抽得云里雾里的,瞧着贼爽!心想将来有一天我也抽一口尝尝滋味儿,可惜我的女的,马家屯没有女人抽烟这回事。我这个欲望一被压抑压了好多年。后来不是给女客户买烟嘛,她没抽,怕浪费,我自己连抽三四根试了试,还不错,确实贼爽贼爽的!”
桂英说完一笑,慎重地问致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抽烟?我烟瘾不大,可以随时戒掉的。”
“谁说我不喜欢?你想抽烟,以后我给你买!专挑对你身体影响最小的。你身体不好,吃喝上面要特别注意。”致远摸着桂英的刘海,倾尽温柔。
桂英笑了,致远也笑了,小旅馆的破床再一次被三百多斤的震颤引得晃动起来。
自此夫妻无话,相拥而眠,桂英的枕头上却留下一块湿润。
周五下午,老马接到老二的电话,说二黄走了,兴盛一大早按照老马的吩咐将二黄有尊严、有宠爱、有考量地埋在了莺歌谷谷底。老马一时气不顺,接漾漾回来的时候专门去了附近最贵的陕西面馆,一老一小点了一碗汤麻食、一份凉皮、一个肉夹馍、一老碗羊肉泡馍。
“爷爷你看这个刮刮卡,是方启涛送我的呢!”漾漾得意地在饭桌上玩弄新玩意儿。
“没出息!这么容易被人收买。”又见漾漾没有原则地提起那个小畜生,老马故作生气。
小孩愣着没懂,老头补充说明:“你想要啥玩具,爷给你买!别稀罕人家的东西!将来大了,人家给你个三瓜两枣把你拐跑了咋办?听爷的,扔了!”老马指着桌边的垃圾桶小声吼。
“嗯!”小美人嗯了一声,那声儿拐了个弯,朝天上飘。
“扔!”
“嗯!”漾漾将刮刮卡护在胸前,不给。
“扔!”
“嗯!”小呆仙儿鼓足勇气又拒绝。
彼此互相瞪着眼,僵持许久,漾漾判出爷爷变了脸色,怕了,将那不值钱的刮刮卡扔了,老马这才心满意足给了个笑脸。
“宝儿是好孩子,爷爷吃完饭马上给你买刮刮卡——成不?先吃饭啊!”吼完又哄。
饭上来后,漾漾芝麻绿豆大点儿的肚量几口便饱,心情不好的老马吃完了所有的饭菜,出了面店腹内踏实、胸中沉静。路上老头说话算数,了五块四当真给漾漾重买了两张更大的、更气派的刮刮卡。回家后察腹内抑郁之气还留三分,老头拿出他对付坏心情的绝美方案——西凤配秦腔,人间美事一桩。
晚上仔仔一回来,先给奶奶打电话祝老人家生日快乐,还把刚睡着的漾漾强行唤醒,一齐祝福奶奶。老马想起自己过寿时桂英两口教漾漾背的祝寿辞,试探性地起了个头,漾漾闭着眼睛仰头晃脑脱口而出,好似念经的小巫婆一般:“首先,祝爷爷福如东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欢乐远长!第二,祝在场的其他爷爷笑口常开、天伦永享、幸福安康!最后,祝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身体健康、工作好学业好,吃嘛嘛香,但是不胖!”
“把爷爷改成奶奶!你傻子是不?”仔仔笑着戳了下漾漾的脑门。
漾漾被哥哥一戳便倒,倒下去再也没起来,小嘴微张睡得酣畅。那头的董惠芳透过视频电话瞧见小孙女梦游似的背寿辞,乐不可支。亲亲的祖孙聊了好半晌,待过了十一点难分难舍地挂了电话。
昏昏沉沉,刚入梦境,电话响了。包晓星打开手机一看,是孩子爷爷打来的。
“咋了大?”晓星揉了揉眼睛,拨通电话问。
“星儿啊,钟理醉了,又搁街上睡着了,老陶自己也醉了,给我打电话叫过来接人。我咋能扶得动他呀!要不……你动弹动弹,过来一块儿把他扶回去?”老人家低姿态哀求,毕竟在大深圳他无他人可求。
“现在凌晨一点多!呵……”晓星打开台灯,摇了摇头,冷笑一声。
两人在线顿一会儿,晓星打着哈欠说:“大,我明个很早要上班,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实实没空子应付他。你明早还要上班,不要管了!让他在街上睡着吧,睡醒了自然回来了。要因为他你和我耽搁了工作,咱这日子真真过不下去了。我明早还要送娃上学呢,没法耽搁,我挂了哈大。”晓星说完,狠心挂了电话。
钟能听了不是滋味,怕他有闪失,于心不忍。拨通老陶的电话要来地址,凌晨两点找到儿子以后,让老陶先回去,自己守在儿子身边。大晚上,清凉地,老头胡乱翻手机,看到了孙女深夜发来的一段话,一半凄凉一般灼心,热泪长涌。
“爷爷,离婚的事情我不想掺和。我尊重我妈的决定。你照看好学成,自己别太辛苦了,下班后不用太赶太忙,让我小姨照看学成吧,你身体要紧,腰不舒服了贴些膏药,昨天我在网上新买了一批膏药,后天你会收到。左腿膝盖疼得厉害赶紧躺着休息,别硬撑,不行的话烧壶水用生姜在大桶里泡一泡。家务少干些,脏乱差没关系的。爱你爱你爱你,永远爱你。”
老人家读了好几遍,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后关了手机,默默地坐在儿子身边,一直守到凌晨四点。四点他要上班了,连喊带骂加上打,好歹将钟理叫醒了。醒来后父子两个摇摇摆摆地回去了。钟理到家后倒床大睡,老人挺着扛着,晕乎乎地扫大街去了。
好觉被打断以后,很难再续。晓星嘴上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心里却担心他出事,既担心他出事,又不愿再起来。纠结中辗转反侧。做出离婚的决定是因为学成被打伤,伤口好了,好像离婚这件事似闹剧一般也过去了。
重大的决定做得太快,像没做一样,或者如梦里决断一般。晓星只晓得她要拿证盖章,好像离婚成了一件待办事宜。也许真是麻木了吧。
孩子是她的底线,目下一个孩子在外上学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几乎不再接触钟理,这个事实是否意味着离不离其实一样,反正离不离结果无非是现在的样子。她不想离吗?不是。她急着离吗?也不是。除非更重大的伤害出现,然后催生出更重大更坚决的行动。反正她已表态,离不离钟理自己拿捏吧。包晓星再次陷入优柔寡断,如同以前那样犹豫而不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