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电话响了,是天民打来的,老马有些意外,举着电话笑呵呵地吼了起来。不觉间,老马挂着笑的脸僵硬了,而后僵硬的脸泛起了黑红,黑红的脸上嘴巴微张、两眼微瞪、身子笔直笔直挺着不动。接着,老马开始唏嘘拍腿,挂了电话老头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边走边张嘴出大气。
不怪乎早上瘆了一下,果然是诸事不宜——有大事情。老马在阳台上望着天两手叉腰站了许久,而后去屋里换衣服。从箱子里拿出他那身最正式的白衫子、老板裤、牛皮腰带、黑皮鞋,换完衣服他整理头发戴上帽子,取来皮包装上手机,然后去厨房里跟致远打招呼。
致远一听事出紧急又重大,忙问:“爸,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你把自己的事情忙好吧,指不定我在那边要待多久呢,下午可能还得你去接娃儿放学!”
“饭马上好了!你吃两口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老马摆摆手,说完一转身急急火火地走了,致远送上了电梯。
老马走后,致远望着凌乱的厨房——锅碗瓢盆、抹布刷子、案板菜刀、蒜头大葱、烧水壶调料罐……本来想着准备两样菜,菜已切好了,等葱蒜姜准备好了炒了菜便开饭。如今老丈人走了,只剩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吃个饭炒两盘菜,然后洗碗刷锅,收菜篮、整盘子、洗抹布、擦地……本来吃饭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一顿前后得一个半小时。
致远脱下了围裙,关上了厨房门,把凌乱的灶台关在了身后留给了晚上。他喝了口水,一身轻松地出门吃饭去了,在外面随便吃顿什么饭也比在家里方便省事儿。吃完饭他去逛超市,想买把筷子,家里的筷子旧了也少了,该添置新的了。付完款以后致远从超市南门口出来,一出门但见南门口有个小牌子,上面写着:
招聘。后勤主管一人,有经验者优先,工资面议;超市导购三人,包两顿饭,年龄五十岁以下,工资面议;熟食区一人,会做简单面食,工资面议;面包房一人,有经验者优先,工资面议……
致远无意应聘,却不自觉地一条条看完了招聘内容,还无意识地匹配了自己适合的几个职位。超市的工作确实不够大气体面,可也是正经工作。自己这么一个从来没有脱离过学校的人要想走出去,真应该像包晓星那样大胆尝试一番,先从附近的、自己可以应付的工作开始。如果再畏畏缩缩前怕狼后怕虎的,恐怕他这辈子连家门也走不出去了。
老马出了小区打上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报了地址,四十分钟到地方后,天民儿媳妇早在小区外等着接他了。两老头见了面,胳膊跟胳膊搭在一块,天民还没说话忍不住先红了眼,老马倒是震惊,直接问他:“到底是咋咧?”
“哎呀!说来话长!”两老坐下以后,天民儿媳妇去煮茶,天民喘着气弱弱地说:“你不知道,还不是因为他儿子!他儿子早年生意做得大,又是开公司又是买跑车别墅啥的,二零一五年炒股……听我儿子说一气亏了这么个数——两千万!”
“咿哒哒!”老马惊叹地合不拢嘴。
“就那时候他儿子公司一下子给垮了,隔年倒闭了!后来人说要账的经常跑到家里来耍赖威胁,他儿子把家里能卖的卖了好些,为这个还闹上官司了呢!后来咋地我不清楚,应该是账还完了。从前年开始吧,他儿子开始搞投资啊、开店啊、办厂子啊,做啥啥不成,听说还被骗了几百万。再后来……就开始赌了!在深圳赌、在东莞赌、去澳门赌……不知道欠了多少钱呢!”
天民说得气短,顿了片刻,老马趁空问:“那……是被逼债的逼得?”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那儿子这不赌博嘛,一直赌一直赌,早年赚得赔光了,家里又卖了些东西,他儿媳妇和孙子早离开了,不愿过了!从去年年底开始,他爷俩个一块生活!他劝说出去好好找份工作,他儿子不听,经常出去赌博一去半个月、一个月的,回来的时候脸上身上还有被打的印子!”
“哎呦呦!我的老天爷爷!”
“以前他家两个保姆,今年是他老汉天天给他子做饭!买菜的钱还从我这儿借过的!你看可怜不可怜!哎!”天民抹了一行泪,继续张嘴吸着气说:“他因为这个早不爱说话了,这几年我就见他笑过一回——你来的那回!他也不爱见我了,要不是那几回我病重了我俩都见不着,也就在病床上我说不得话他才主动说的这些事儿……”
“那现在……是为没钱还账还是……”老马问。
“哎,他儿子天天赌博,赌得听说把房子押出去了!现在两人住在他屋还是外面哪的——谁知道呀,他不说呀!为他子这几年他头发全白了,驼了也瘸了!哎……之前提起他儿子他还说几句怨几句,最近这几回他几乎不再说他子了,不光不说他子,连话都不咋说了!我娃俊杰说是看上去抑郁了,还比较严重,咱不懂啥是抑郁!反正这大半年他明显不一样了,我也担心,但是我现在这身子死不死活不活……”天民说着又哭了起来,儿媳过来送茶怕他哭坏身子喊了几句才止了泪。
“那后事咋办?要是没人办我去给他办!”老马脸上瞪着眼心里使劲儿。
“人家有子哩!这还不是他子给我打的电话报的事儿!还让我通知几个人,其中就有你!应该是临走前有意无意地安顿过!”
“哎呀,老天爷呀!这城里真是折磨人!”老马拍着大腿无奈。
“走了也干净!他子那样子我看着我也恓惶!”
“是他子说的……煤气中毒?”老马眯着眼问。
“我问了,他原话是‘煤气中毒’!”天民一直频频点头,话里有话。
“呃……”两老头四眼相对,浑浊中闪着光,好些话不说自明。
“很明显!”天民忽然压着嗓子拍着老马的手腕凑过来说:“他那性子谨慎得很,咋可能大白天三十多度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下午三点屋里煤气还开到最大?前段儿他说他子天天不出门,连着两个多月不出门窝在屋里,叫他做啥都不出去!他为这还哭了——怕他子废了!这回他走之前专门硬指使他子出去了!你说巧不巧?我跟你说,这一年他在我跟前说不想活了能说十来回!”天民说完抖着手掌。
“其实,我看他身体可以呀!”
天民激烈地说:“他身体没问题!没问题!人家身胚子比我好得多!从没听他说这这那那疼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