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拿过一块瓜问:“那一个人的性格三十岁成型吗?”
致远回答:“不一定!城里孩子早一点,二十出头就非常理智了,乡里孩子晚一点,你妈说她二十四五才突然清醒。还有些乡里孩子因为父母不在或者父母无知导致他们三十岁以后才开化!大致来说,一个人到了三十岁,性格基本成型了。”
“那你说农村娃上了大学也不见得好,那还上啥大学?”老马挪开烟嘴问致远。
致远回:“农村娃上大学是百分百地会提升、会成长,只是他们毕业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离开农村进入大学校园是第一个过渡期,毕业后衔接校园和真实社会之间的距离,是他们面临的第二个过渡期。城里孩子从小在城里长大,城市就是真实社会,他们熟得游刃有余!可农村娃离开大学以后还要多走这么一段路——少则一两年多则七八年,这是进入社会工作不可避免的‘社会化’,这社会化的过程还不是免费的。”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现在感觉乡里的孩子在城里上学真不容易啊!”仔仔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端着哈密瓜。
“那当然啦!”桂英点点头,嚼完嘴里的瓜瓤以后,她冲着儿子说:“人这明面上的差距——好补,习惯、观念、头脑上的差距,很难弥补!城里娃大学毕业后,背后一群人在替他们出谋划策、铺路搭桥。农村娃呢?没人铺路也罢了,顶多赚钱少点,但身上这毛病且得消耗消耗他们!盲目攀比、心胸狭窄、抠门好面、自卑自负、自闭偏执、懒惰矫情……这些性格缺点在他们进入社会后处处给他们设限!能跨过去的修行成功;跨不过去的甭管蹦跶多高,总有一天会栽在自己手里!这些年在职场上见的各种正总副总、李总王总,打自己脸这事数不胜数!”
“那也不一定是农村人有这毛病,人谁没有毛病呢?”老马看了看桂英,抖了抖水烟袋。
致远抢话:“爸你说得对,但农村人身上有一些共性的观念或习惯束缚了他们的发展,这才导致农村人出来后,进入中产阶级或大富大贵的特别特别少——凤毛麟角!智慧和财富一样,是需要家族积累的!就我观察的学生来说,城里第二代第三代的孩子,大多数平和从容,心智健全。”
桂英接着说:“穷也罢了,最可怕的是愚昧偏执——譬如兴华这样的人!这类人没有人生的危机感,只有被攀比后的危机感;没有自我的价值探索,只有被洗脑的他人价值。关键这类人心气极高,无奈找不到路子,天天想着发财、出人头地,对生活没有长远的规划,可能一个市里的房子就是他们人生的巅峰了!”
老马吐着烟气说:“我们这一辈人还相信土地,觉着有几亩地心里踏实、日子有奔头,到你们这一辈已经没人指望靠土地糊口了,到了仔仔这一辈更别提了,个个往城里跑,能逃离土地就逃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出去跑一跑也正常!现在这个年代不出去跑一跑开开眼更不成。农村节奏慢,到了冬天天天晒太阳,时间跟停了一样!你让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天天跟村里的老汉老婆子待一块生活吗?他不赚钱结婚?他不送孩子上学?搁在以前,农村是农村、城里是城里,现在城乡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大!我哥说农村一斤肉十几块,那跟城里有啥区别!可你说农村人的观念、习俗、精神状态,跟二十年前又没啥变化!”
“我看咱县上、市里的物价跟村里差不太多!”
“大,我现在经常后怕,你知道为啥?”桂英用手按着太阳穴。
老马抬了抬眼皮问:“为啥?”
“我特别幸运我是先结婚生子买房了,才懂得这社会对农村娃的不公平;如果事先知道了这社会对我一个农村娃这么不公平,那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活?”桂英冲着老马瞪大眼睛频频点头。
“那现在每个人都能上网查询,如果像我这么大的农村娃知道了自己在外面混不出名堂,那你们说他怎么办?”仔仔天真地问三个大人。
致远将头一仰,用舌头舔了舔下唇。老马低下头,默默地用牙签戳着烟末。桂英一手搂着漾漾,一手捧着一块哈密瓜大口大口地吃。
仔仔又望了一圈三个大人的眼睛,企图寻求答案。
“咋办?你以为你兴华阿姨笨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传销、自己在骗钱吗?”桂英说完放下瓜皮抱着熟睡的漾漾回房了。致远站起来收拾桌子上的垃圾,老马拍拍屁股拄着拐杖离桌了。
“啥意思呀?啥意思!”仔仔扭头追问,却无人回答。
贫穷和落后历来是一对孪生兄弟,就算进了城,这两者也分不开。农村人进了城就是城里人了吗?怕只怕依然是城里的“农村人”!以前的国家,农民是底层人;往后的国家,丧失农村土地依然靠劳力勉强营生的城市人是新型底层人。听说将来农村发展朝着机械化、集约化的方向走,到时恐怕连像自己这样家里有果园的老农民也没有营生了。
农村人生在农村的土地上,根便在农村,在城里混得好了那是断根,混得不好便成游荡氓民。老马躺在床上心情沉重,久久睡不着觉。老村长并非替自己愁,毕竟自己没多少年可活了,他在替马家屯的后生发愁,替往后的马家屯发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