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赶紧走,你别和爷爷吵了!”仔仔捂着肚子往大门口拉桂英。
“赶紧走吧!拖得越晚回来越晚!咱去早了晚上能让孩子多睡一会!”致远收拾好东西背好包拿好伞走上前来,他一手搀扶仔仔,另一只拿伞的手勾着桂英的胳膊拉她赶紧走。
“爸,仔仔应该是急性肠胃炎,现在社区医院关门了,我们送他去大医院看急诊,您到时间了先睡吧!别担心了,有我们两呢。”致远出门前叮咛老马。
九点半的时候,小三口上了车,致远开车,桂英在后排抱着仔仔,仔仔捂着肚子哼哼。桂英气得直流泪,在心里一句骂儿子一句怪老头。
十点十分到了最近的大医院,进了急诊,分号、排队。来看急诊的哪个不着急?看病没多长时间,光排队了一个半小时。十一点见到了医生,果然是急性肠胃炎,医生开了药,七八片药服下去后仔仔躺在医院的床上,半昏半醒。
这头的老马坐在沙发上,委屈又难受,委屈是因为外孙子,难受是因为女儿。他真是个糊涂的父亲,女儿对他藏着这么大的怨念,二十多年来他竟一无所知。恨的人恨得痒痒,被恨的人却不得而知。因为不得而知,女儿对他的恨又加深了一层。
他承认自己忽略了女儿,他承认自己重男轻女,但也不至于在桂英面前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刚才吵架时,但凡桂英一说过去的事情,老马皆心痛得无话可说。
大晚上他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心不住地下沉。他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桂英还是个女娃娃,脸上土土的、黑黑的,穿着言行跟男孩子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是她经常哭。
有一次拍全家福,桂英要穿红色的碎外套,老马觉着太土了,强令她穿那件她不喜欢的绿色军装,小姑娘为这个抹了不少眼泪,最后相片出来后,脸上红红的——肿着。
还有一次,她肝火太旺生病了,老马听人说吃啥补啥,于是专门给她弄来几两猪肝。英英不喜欢吃,老马喝令她吃下去,最后桂英用指甲盖扣一块儿咽一块儿,那肉根本没过牙齿和舌头……后来每每跟人提及此事都委屈流泪,这还是前几年老马听兴盛说的。
还有一次是过年的时候,那时候他没当村长地里也没啥收入——家里穷。英英年前去会上看上了一件红色的外套,那外套要八块钱,老马手里的钱有限,最后给兴邦和兴盛一人买了一件二十块钱的厚夹克外套,没给姑娘买。姑娘为此大年三十躲在厕所里哭。女儿终归要出嫁的,出嫁前在身上贴太多东西划不来,那时候的村里人谁不这么想?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老马思忖:也许自己当年应该对女儿温和一些、公平一些。他除了吵架时让着她、往后少给她添麻烦,作为七十岁的老父亲,他没有能力再更多地补偿这个女儿了。
再说眼下的事情,他来深圳后,确实……确实经常使唤女婿,跟在家里使唤老二一模一样,他习惯了,习惯到丝毫察觉不出自己在使唤别人、打搅别人。还有仔仔,明天要考试,孩子为这个准备了很久,老马看在眼里的,今晚着实不应该让他吃那么辣的东西……想着想着,老头很快在客厅里睡着了,梦里也在为这些事儿揪心。
消炎药许是有安眠的成分,仔仔没一会儿迷瞪了,夫妻两见儿子不再捂着肚子喊疼了,致远便背着瘦弱的仔仔出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致远将仔仔背到床上,老马坐起来眼见三口子开门回家、进了房间,他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出口,只干巴巴地坐在客厅里望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夫妻两为仔仔脱了鞋盖好被子,桂英回屋休息了,致远见老马没睡,专程走了过来。
“爸,没事啦,就是闹肚子,没大事,怕影响考试才专门去大医院的!”致远坐在老马身边。
“嗯,没事就好。”
“那个……英英说我写小说的事情,跟您丝毫没有关系,我都跟她说了跟您没关系,她非得往您身上扯,我也没辙。但我的事情跟您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致远亦纠结于此,他摆着手努力地解释,不想给老人造成心理负担。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不早了。”老马低着头,像犯错的孩子一般无助。
“您今天要不去屋里睡吧,地上睡……着凉!”致远指着老马地上的凉席说。
“没事,你别管。”
“爸,那个……英英说话就那样……她特别较真,对自己较真,对过去也较真,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去睡吧!”老马摇着头,示意致远回房。
虽是几句宽慰的话,老头子心里听得很舒服。
这一晚失眠的人,还有一个——李志权。晓棠笃定要生下来他的孩子,该怎么办呢。完全当没看见、丝毫不负责任?他做不到,他再坏也是个好父亲。可对这个非婚生的孩子来说,作为父亲,他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晓棠是个不错的姑娘,起码比他太太要好,可是……包晓棠不能给他眼前的荣华——他妻子却给得了。他扬言要和包晓棠结婚,那些情话并不全是谎话。
他的确受够了妻子的跋扈和粗俗,但反观身边的同龄人,那些和小三再婚的人,十有八九是不幸福的,话说这世间的小三有几个不是冲着男人的财产来的?即便没和小三再婚,两边表面和平的,底下的矛盾也是暗涌——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两边孩子之间的天生对立、财产之间的激烈争夺……
畸形的开端,带来的必然是畸形的结果。
何况李志权怕麻烦,怕最后人财两空。其实,男人谁不怕麻烦呢?他们所怕的麻烦归根结底是财产上的麻烦。为爱情大幅度缩水财产,没人会这么做的。
可是,如若晓棠真要生下这个孩子,他今年四十五岁了,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四十六,孩子十岁的时候他五十六,孩子二十岁上大学的时候他六十六岁……要是个男孩他还有些兴致和期望,万一再是个女儿呢!一个女孩子从小被人骂野孩子、私生子,她的人生该多么凄惨!李志权不太敢再往下想了。
小三的孩子不该生下来,坚决不该生——李志权在黑夜里重复这个结论。他不能让他的小错误扩大成下一代的大祸患。
第二天早上六点,致远夫妻两全起来了。致远悄悄给仔仔收拾书包,桂英做早餐,为了让仔仔多睡几分钟,两口子蹑手蹑脚得不起一点点动静。到了七点钟,致远大声叫醒仔仔,怕安眠药还有药效,早餐后致远特意让仔仔喝了几口茶,给他水杯里也兑了半杯绿茶,上考场无论如何得打起精神来,迷迷糊糊地可不行。
周五一早没有下雨,夫妻两开着车送仔仔到学校。虽然只是普通的期末考试,可校门外依然聚集了三四十位家长陪考送饭的。上午十点钟,第一场语文考完后,下考场的仔仔出来找父母,他站在校门里面,两口子在校门外面。
“怎么样?”桂英焦虑。
“还挺顺利的!”仔仔清爽地笑言。
“你肚子有没有疼!”
“没……一点点!几乎不影响考试。”
“爸给你弄了点小米粥,你要不要吃两口,小米粥对肠胃好。”致远捧着一碗打开盖子、放好小勺的小米粥问仔仔。
“嗯!”仔仔其实不饿,但不想让千辛万苦买来这一份粥的父亲失望,于是三五口喝了一小份粥。
哨声响了,上午的第二门开考了。仔仔打完招呼,转身跑进考场里。这一场考数学,男儿郎笔下专注、手中有力,在试卷上沙沙地填写答案。
桂英见儿子状态不错,她等不到第二场考完了,自个开车上班去了。致远惦记老马没吃早餐,在学校周边买了些早餐紧忙给岳丈送回去,然后又精心买来润肠胃的几样午饭,等着仔仔中午考完吃。
仔仔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错,致远见吃午饭的儿子狼吞虎咽的,丝毫没有病态,午饭后他从学校回来了,给自己和老马随便做了些面条。
下午考英语和政治,这两门考完后,仔仔自个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致远今天四点出去买菜,五点开始做饭,又是煮粥又是做菜,为了让儿子吃得好点,他在厨房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晚上爷三个吃了晚饭,仔仔回屋里复习,准备第二天的四门考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