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秋高气爽（三）

次日黎明，天气转凉，飘起弥天大雾，阖宫都笼罩在雾气之中，楼台隐隐，殿阁沉沉，以藏书阁为中心的秘府五阁也堕入迷雾，远远眺望，只有攒尖顶浮在雾间。

守礼跟着孙哲，拾掇了杂乱无章的案面，然后，同其他四人在一楼聚首，等黄瑞点了名，才各行其事。

忙了一歇，突然，辛欢慢悠悠走了进来，一面巴头探脑的，一边发牢骚道：“这鬼天气，雾茫茫的，十步之内，连人都看不清，刚才登阶，差点跌了！”

“雾大，多小心点！”孙哲顺势道。

辛欢毫不领情，说闲话似的又道：“听说，太子殿下卜过良辰，定于午后行加冠礼，刚我一路过来，撞见不少打执事的，又是敲锣、又是打鼓，都奔南边去，似乎是太庙的方向呢，想是仪式重大，气派非凡。”

“这还用说？天下就一个天子，天子之下，就一个太子！”李通随口道。

孙哲听了，满不关心，只望了望门外的漫天大雾，狐疑道：“怎么选了今日？瞧这天可不像是好兆头。”

“听说是杜天师掐算过，说是黄道吉日，福星高照，诸神普护，适行六仪。”辛欢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孙哲笑了笑，开口道：“那八成不会差了，杜天师的能耐，谁人不知、谁人不服？最能掐会算、料事如神不过，有他指引，想是差不了，太子殿下一定福德无量，将来顺利登基，千秋万代，国祚永延。”

对于这位杜天师，守礼也略有耳闻，天生形容典雅，体段峥嵘，本名杜淳风，贯房州人士，命运坎坷，幼年失怙，见逐氏族，流离四方，不期遇见世外高人云游，甚喜之，遂收为关门弟子，十年学艺，通天文、知地理、精龟书、善龙图，爻象、谶纬、安墓、卜宅、算命、摸骨，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不过，宫里人口耳相传，以讹传讹多了，最容易夸大其词，守礼无缘见过杜天师风采，不敢妄加揣测。

辛欢沉吟片刻，笑道：“今年倒是平静，陛下既没出宫，也没去上林苑避暑游猎。”

“地方灾难频频，陛下圣心独运，爱民如子，一直忙着赈灾，哪有空享乐？”孙哲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辛欢道：“说得也是，连大明宫那边都停工了！”

“说起这大明宫啊，修了多少年了，隔一阵、停一歇，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全竣工？”孙哲顺嘴道。

辛欢听着，心里有了看法，因道：“这可说不准了，大明宫那么大，高祖皇帝光筹建就了几十年功夫，数年前又因战祸，疮痍满目，如今虽着意修补，奈何天灾不断，工期一曝十寒，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孙哲冷笑，“说来说去，还不是运化二年那起乱臣贼子使的好手段？围攻不成，便火烧，得亏陛下英明、司马尚书果敢，擒贼先擒首，以宁王妃为诱饵，逼宁王收了手，不然，这把火就要把大明宫烧磬尽了！”

辛欢点头称是。

几人说话间，冯孝脚步急骤进来了。

辛欢观人于微，见他神色有异，赶紧拦住探问。

冯孝想早晚瞒不住，也无意隐瞒，索性和盘托出：“别提了，大早上的遇见了死人，晦气死了。”

“死人？”孙哲来了兴趣。

守礼也觉好奇，转头看向冯孝，只见他咂嘴道：“就是房月前犯了事的杜陵！”

“杜师兄！”守礼惊讶得喊出声，一抬头，见大家的目光齐齐打在自己脸上，守礼不由得唬了一跳，但他心里焦急，赶忙拽住冯孝的胳膊，追问道：“杜师兄他死了？”一面问、一面把询问的目光落在冯孝脸上。

冯孝睁大双眼，肯定的点了点头，陈述道：“他不是和尚衣局的芽儿有私情吗？那芽儿身在北苑，不堪凌辱，屡次三番求死，皆被好心人拦下，谁想她还是想不开，昨日悬梁自尽了，杜陵又不知从何得了消息，伤心之下，也撞墙而亡。”

“啊！”李通惊呼，捂住了嘴。

守礼难以接受这惨痛的事实，不禁垂下阴郁的目光，将视线凝固在地面，眼前又浮现杜陵的音容笑貌。

那是多么乐观大方、可亲可爱的一个人啊，谁承想，最后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真令人不胜唏嘘。

冯孝继续道：“赵钦不是最和杜陵要好吗？我撞见收尸房队伍时，他正搂着死尸，哭得死去活来呢！”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只可惜身在宫里，命不由己，活生生被这死板严苛的宫规拆散了，若在民间，不离不弃，将身殉情，也可传为一段佳话了！”

辛欢与孙哲都忍不住感叹。

这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孙哲瞥见，提醒道：“行了，有人来了，别在这发呆了，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听了，四散而去。

守礼丢魂丧魄的回了原位，撩起衣服下摆，跪坐在蒲团，心不在焉听孙哲念叨，“哎呦，怎么这么乱？”

孙哲一边收拾，一边抱怨。

冯孝扫了一眼，转而笑盈盈招呼来客：“呦，这不是许詹事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来，进来喝杯茶，这外头尽是雾，一路从东宫过来没少受罪吧！”

许詹事停下脚步，摇头摆手，“别提了，差点掉御湖了，幸亏我机灵，不然，可要成落汤鸡了！”

“我也是，早起雾大，摔了个倒栽葱，现在这头上鼓的包还没消呢！”冯孝一边说，一边扒开额头的碎发，指给许詹事瞧。

许掌事挤眉弄眼的瞧了下，忍不住啧了一声，道：“唉，这大雾天，照我说，就不该出门，偏偏太子临时起意，打发我来寻本书，咦，什么书来着？你瞧我这记性，越来越健忘，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这有什么当紧？詹事进来坐坐，且喝杯茶，歇一歇，兴许就想到了！”冯孝口齿伶俐，热络地招呼起来。

许詹事老成一笑，昂首进了藏书阁。

孙哲手里忙着、耳里听着，暗叹冯孝好口才，若叫自己去门口招待，只怕见了生人，连话都说不利索。

守礼还在为杜陵的死讯悲戚，一声不吭收拾了眼门前胡乱摊放的典籍，堆成两摞，以次抱给孙哲。孙哲点头赞许。守礼又自觉揽下磨墨的活，往砚台里倒些阴阳水，手持斗墨，悬腕用力，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