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呜咽道。
“藏书阁不比房,那儿不讲手艺,多是学问高的黄门,等你到了那儿,最好把莳弄草的手艺抛了忘了,寻一个长者跟着,安心学习,有时间多读书多看书,不光增长学问,更要知书达理。”赵钦继续提点。
守礼听了,心中感恩,连声喏喏。
“行了,我要交代你的就这么多,往后,一南一北,隔着数重宫殿,只怕见不着了,希望再见着你,你比现在更好!”赵钦叮嘱着,满是期许地看向守礼,“别哭了,啊,人生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守礼忍悲含泣,深深鞠躬。
赵钦不忍直视,别过脸去,声音沉抑道:“行了,夜深了,你且回去安息吧,明早便要去藏书阁当差了!”
守礼哭着,嗵一声跪在地上,展开双臂,铺胸向地磕头。
再抬起脸,脸上满是泪痕,守礼悲痛道:“入房这一年多,守礼承蒙师兄提携、照顾,师兄大恩,守礼无以为报,只好磕几个响头,聊表谢意!”
“好孩子,知恩图报,我果然没看错你,记着我的话,无论到了哪儿,行得端才立得正,万不可耍小心思,贪闲爱懒、偷奸耍滑,那样,不光不受人待见,于自身也无益。”赵钦一面搀起守礼,一面不厌其烦交代着,简直掏心掏肺。
守礼心中感激,含泪点头,申谢不止。
赵钦看着难受,连忙摆手制止,然后,随便又分享些生活、交友、当差的心得,便打发守礼回去歇息。
守礼百依百顺,关门出来,只见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有一道流星划破夜空。
许是最近哭得多了,守礼只觉力倦神疲,也无心猜疑,揣着满腹心事,闷闷回了房间,疲惫地靠向床铺。
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洒下千丝万缕的清辉,照耀一方。
守礼就着光,脱了鞋袜,然后一骨碌爬上床。
这时,最靠墙的床铺发出窸窣声响,曹翔踢开搭子,翻来滚去,似乎睡不着,口出抱怨道:“好热啊!好热啊!”
刘桢手中打着小蒲扇,闷声道:“别折腾了,这天气,烤炉似的,你越动弹,越睡不着,不若合眼打个盹,保不齐眯着眯着就睡着了,这一夜还爽快些!”说罢,叹了口气,右手握紧摇扇,加大打扇力度。
“要是屋里有冰就好了,那多凉快!”童贯插嘴道。
曹翔瞥了他一眼,道:“用冰是主子们的特权,咱们哪够得着?别痴心妄想了!”
童贯叹了口气,“再不济在冰室当差就好了,这大热天,光着膀子睡冰窖里,多快活!”
刘桢道:“有曹方前车之鉴,你还敢这山望着那山高?而况,那冰室也没多么舒适,冬天最冷之时,要在风口凿冰,冻得手面都裂了,还得把冰抱进冰窖,即便是夏天最热之时,也不过经一手罢了。”
童贯听罢,信以为然。
守礼支棱着耳朵,将几人的谈话听了完全,只懒得插嘴。
闭上双目,守礼心神专注,回想这一年在房的种种经历,不觉眼中一热,潸潸流下饱满圆润的泪珠。
哭得久了,便入了梦乡。
到后半夜,守礼梦醒,躺在床上,觉着枕头被眼泪濡湿了,便挪了挪头,望向窗外,只见玉宇无尘,残月渐落,蝉鸣透过窗纸,纳至耳畔。
守礼揉了揉眼,也没了困意,便数着时辰,等晨钟敲响了,才麻溜起床叠被子。
早饭后,守礼和乐清得了通知,并肩同行,往上房回话。
赶巧宋通儒也在,随口问了守礼几句,守礼不敢隐瞒,照实回答,反招来他一通感慨。
冯子敬见了,直摇头道:“你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没人小的随遇而安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差罢了,有什么好忧愁的?”
守礼目光柔和,视线转向宋通儒脸上,只见他神色变幻,嗔道:“我是可怜他们的境遇!”
冯子敬笑而不语,良久,才道:“近来天气燠热,顶着日头不好出门,你俩赶紧回房,打点行囊,方便携带的物件,尽量带着,实在带不走,也只好留着!”
守礼思考着,点头赞同。
冯子敬乜斜着身子,笑道:“都说穷家富路,这两百钱,是我这个当师傅的一点心意,留着给你们傍身,你们不许推辞,一定收下,方是正理!”说着从袖中掏出俩凤穿牡丹样的钱袋,递出手去。
守礼觉着受之有愧,固辞不接。
乐清见守礼推辞,诚然心里想拿,碍着脸面,只得作罢。
“收了,不然,为师就生气了!”冯子敬佯装不悦,硬塞给守礼俩,不容拒绝。
守礼握着钱袋,由衷感激,扑通跪了下来,道:“师傅,守礼多蒙你教导照拂,这一拜,请师傅莫要推辞!”话音刚落,守礼便磕了个响头,然后,他倏地抬起头来,“此一去,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师傅大恩,守礼永世不忘,惟愿师傅岁岁安康,事事如意,如有来世,守礼愿结草衔环,报答师傅大恩!”
乐清见状,作势也要磕头。
冯子敬慌忙离开座位,一把拦住,然后,望了望热泪盈眶的守礼,道:“傻孩子,额头都磕红了,等下还怎么见人?”说着重新落座,叹了口气,道:“为师晓得你们心思,都是心地纯良的,不须说了。”
守礼垂下视线,神色忧郁。
“行了,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大约辰时四点,我亲自送你们去藏书阁!”冯子敬吩咐道。
守礼、乐清纷纷点头,然后,叉手合掌,长揖到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了房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