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我懂,而且,我挺敬佩师傅的,虽然平时爱训人,但事后仔细回想,倒回回都点到腰眼上了,连我这蠢笨的人也多受教,不似那几个说不痛不痒废话的师兄,只会冷嘲热讽!”陈水生正经道。
守礼听得清楚,不禁好奇道:“我瞧你那几个师兄,为人都挺和善的,怎么他们表里不一苛待你吗?”
陈水生摇了摇头,不愿吐露。
守礼见状,也不好盘问,只默默陪着走了一程,然后,远远望见路尽头栽了成片的柿树,疏条交映,横柯成荫,便笑道:“寻常见的无非是些观赏树,种柿树倒是罕见,只在太极宫、长信宫和东宫见过!”
陈水生听了,面露兴致,随即抬起头来,定定望着前方,若有所思了一会,不觉莞尔道:“师傅说,柿有七穗,一则寿命长,二则荫凉,三则无害虫,四则无鸟筑巢,五则霜叶可玩,六则果实累累,七则枝叶茂密。这些都是吉兆,你说的那几处,主子位尊荣极,最是迷信,盼着多福多寿,自然多多种植。”
守礼哪知道还有这层缘故,顿有耳目一新之感,不禁自嘲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少见多怪了!”
陈水生满不在意,想了想,询问道:“对了,我昨日在浴鹤池附近遇见华丰了,他看着又胖了一圈,还拉着我说今日沐休,让我去找他。这会子忙,我走不开,打算下午去御膳房看他,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
守礼眨了眨眼,微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去!”
陈水生见守礼爽快答应,笑着点点头,又见不知不觉到了前院,便打住脚步,道:“我得进去帮忙了!”
“也好,你快去罢,别落人闲话,我师傅和师兄都在,实在不方便进去,便在纳风亭等你,你结束了,到那寻我,然后,咱们一块去!”守礼流利说着,见陈水生没异议,更笑道:“我先去了,你多小心!”
陈水生连声嗯嗯,别了守礼,一径进入前院。
院里沸反盈天,席间宾客嬉笑酬应,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陈水生觉着震耳欲聋,一溜烟穿过坐席,向同伴们走去。
同伴们正忙得焦头烂额,看见水生,连招呼也没空打,直接递给他一个托盘,以目示意,叫送去正堂。
那托盘内放的红烧鲤鱼,肉块均匀,油红酥脆,极振人食欲,不过,陈水生心内抑郁,压根没心情关注。
今日,正堂坐的都是后院勾当所头面人物,陈水生只要想想,便不禁害怕,心里更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端着托盘,惴惴不安进入正堂,陈水生刚试探性半抬起头,便见俞承恩满脸笑容,正攥着酒杯与人酬和。
“在座谁不知道你海量?莫要推谢,净饮此杯,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俞承恩说着,一仰脖子饮尽杯中酒。
被劝酒的冯子敬愣了一下,正要举杯,忽听俞承恩哎呦了一声,发牢骚道:“这脖子跟冰冻住了似的,连着好几天了,转也转不动,连俯仰也不能自如,真难受!”说着,用力捏了两下脖颈,自证其说。
众人听了,都表示叹惜,劝俞承恩珍重身体。
这时,位于马掌事左下首的师傅嘴唇翕动,忍不住张口道:“我记得,子敬去年也有一阵子是这样!”
马掌事耳朵灵,笑悠悠道:“子敬,既然你也有过这毛病,不妨和他说说,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啊!”
冯子敬听了,点头称好,旋即转过头去,正了正色,望向一脸痛苦的俞承恩,道:“这是头项强痛,由津伤不足、筋脉失养所致,不妨去御药院求一副栝楼桂枝汤,最舒缓筋脉、解肌祛邪,保管你药到病除!”
“那敢情好哈,等席散了,我就打发人去!”俞承恩大笑道。
冯子敬笑而不语,席上诸人也不再留心,继续酬酢。
陈水生乘机将佳肴摆上桌,然后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拎起托盘,灰溜溜出去了。
隔壁东厢房内,东园、西园属员插着而坐,足足有七八十人,声音嘈杂。周青好巧不巧与刘昺、孟科分在一桌,眼见刘昺神态颓然,不似往日爱与人周旋,周青心知不对劲,便灌了嘴不严的孟科两杯。
黄酒入肚,孟轲又听了几句好话,便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心里也少了防备,对于周青的询问,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周青弄清来龙去脉,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奸恶的笑容,扶桌而起,满满倒了一杯,晃悠悠踱到刘昺身边,低声道:“听说冯师傅这回把掖庭分你了,哎呀,我摸着良心说一句,你是真憋屈,苦熬了多少年,到头来,就得了一桩这么吃力难讨好的差事!”
刘昺眉间含怒,气道:“房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育树局过问,你们今日是东道主,只管饮酒作乐便是!”
“酒自然要喝!”周青神色平静,丹凤眼眼角流露出一丝精明与算计,“只是,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如今不比从前了,内侍省职位有限,这一年熬不出头,尚可以再等等,可要三年五载还熬不出头,只怕再熬下去,也是熬年头!”
刘昺听了这话,目光晦暗,一双眼转来转去,心无主张。
周青趁热打铁,又道:“何况,你也不是冯师傅钟爱的徒弟,有赵钦、杜陵在,你也摊不到什么好!”说罢,讥笑着拍了拍刘昺的肩膀,语气突然加重道:“靠人不如靠己,与其等着被提拔,不如自己瞅准机会,好好表现,不过赵钦和杜陵能力挺强,有他们压了你一头,只怕你出头难啊,要是,他们能消失就好了!”
刘昺仔细听着,气息越来越乱,及至听到最后一句,他再也压抑不住汹涌澎湃的心思,忍不住抬头看向周青。
周青神色坚毅,目光逼视着他。
刘昺心里虚,不敢直视周青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忽然塌下双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