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心里憋着口气，总不舒坦，源头便是内东门司那段遭遇，我虽知道，却害怕揭了你的伤疤，所以一直不敢多问，如今见你这般关切，倒也拿不准你是忘怀了还是忌恨着！”宋通儒目光闪烁，一错不错盯着态度暧昧的冯子敬，道：“若是还忌恨着，倒不必上赶着去踩一脚，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怕早有人按捺不住了；若是为了其他，你便去吧，见他这最后一面，有些事，当面问清了也好！”

冯子敬没搭腔，目光深得如一潭泉水，让人捉摸不透。

俄顷，杜陵亟亟跑了进来，喘了口气，禀告道：“师傅，我打听到了，那戚掌事并未被打进暴室，杨都知念其年迈无力，又念其为官多年，便给了他些脸面，只打发他去北苑歇脚，现在冰室附近一间破屋住着。”

冯子敬点点头，犹豫的神色下现出一丝坚决，“我心里别扭，想去瞧瞧他！”说罢，不管不顾离开座位。

宋通儒见状，连忙伸手拦住，劝道：“这大天白日的，未免招眼了些，还是等天黑了，再去吧！”

冯子敬心知宋通儒言之有理，不禁皱眉。

赵钦、邓佶目光锐利，心思又灵透，瞅见宋通儒一个劲向他们使眼色，赶紧拉了蒙昧无知的杜陵出去。

守礼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赶忙端起茶托，退出里间，送回厨房，细细擦拭，归到架子上面。

及至夜幕降临，四合漆黑，北风又忽忽吹了起来，院子里的枯木不禁风吹，跟着瑟瑟发抖。

赵钦撑开帘，挑起灯笼，坦然迈过门槛，守礼提着包裹，紧随其后出了门，然后齐齐在廊下伫候。

少顷，冯子敬面无表情打了帘出来，只淡淡瞄了赵钦和守礼一眼，便一溜烟下了台阶，行走如飞。

赵钦话不多说，连忙跟上。

守礼见师徒俩神色不对，不敢多问，只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提紧包裹，纵步跟上师徒步伐节奏。

很快，进了西苑，触目皆是荒凉，枯木秃枝，残败柳，师徒仨默然无声，沿一条蛇形小溪穿过树林，不想在长信宫附近迎面撞见一哨羽林军。

羽林军头目态度蛮横，当即拦住师徒仨去路。

迫于无奈，冯子敬不得不上去解释，又舍了一吊钱，借以脱身。

“北苑最是荒僻不过，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多半结冰了，夜里昏暗，看不太清，你俩小心着点！”

冯子敬眺望前方，发觉即将踏入北苑地界，便适如其分的交代了这么一句。

赵钦、守礼唯唯称好。

须臾，进了北苑，只见房屋疏落，枯树遍布，四遭黑洞洞的骇人，猎猎北风刮动眢井一带的梧桐树，落叶飘零，无声无息坠在地上，发出脆响，栖在巢内的几只斑鸠听见声响，受惊而飞，发出‘咕咕’声。

冯子敬置之不理，施施而行。

赵钦也不在意，只有守礼听着脚下嘎巴响的碎叶声，心中凄然，不禁向目色深沉的冯子敬面上打量一眼，问：“师傅，咱们这是要去送谁？”

“一位故人！”

冯子敬面色蔼然，但语气十分冰冷。

守礼摸不着头脑，又见冯子敬压根没有解释的心，便悄悄腾出发酸的右手，换成左手拎包。

转眼又行了一射之地，路过菊圃，只闻鸟鸣喈喈，几个黄门说笑着迈出院门，不想正面撞见冯子敬，几个黄门吓得脸色都青了，赶紧收住脚步，纷纷凑上前寒暄问好，笑道：“冯师傅怎么有空来这鬼地方？”

冯子敬闻言，笑了笑，道：“你们年轻，所以不明就里，我当年曾受教于戚掌事座下，也算是他半个徒弟，如今他老人家落了难，我又岂能辜恩负义不来探望？何况，戚掌事掌管内东门司这些年，大家多尊敬的！”

“尊敬他？真是笑话，冯师傅难道没听说吗？杨都知已革了他名衔职位，另换他人接替！”一麻子脸挺身站了出来，面上毫无敬意，用鄙视的语气道：“如今，他和我们也没有两样，都是低等黄门罢了！”

另一个黄门也紧随其后道：“到底杨都知心慈手软，若换成我处置，查实他那么多桩罪名，哪里还会手下留情？定将他千刀万剐了才是！如今不光留他性命，还允许他在这里自生自灭，真是便宜了他！”

“杨都知行事稳重，如此处决，自有他深意！”冯子敬虽看不惯这落井下石的几个人，但面上仍保持着和气，劝告道：“你们资历尚浅，不好随口议论上司处置。夜深了，天黑路滑，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几个黄门面上难堪，俯身作了个揖，纷纷逃走。

冯子敬懒得理会，径直到了陛前，望着蓬门荜户，稍微犹豫了一瞬，然后，暗暗攥了攥拳头，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到门前，扣响房门。

门里寂静，无人答应。

冯子敬心中纳罕，瞟了眼同样不解的赵钦和守礼，再度转过头去，不急不慢咳嗽了一声，问候道：“戚掌事，子敬来瞧您了！”

话音刚落，房间内马上有焦躁的动静。

过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位龙钟黄门步态蹒跚，爬满皱纹的老脸拧出狰狞笑容，道：“子敬？许久未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