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下了,要不,你傍晚再请教?”赵钦情急智生,赶紧编了个由头。
刘昺奇怪地咦了一声,道:“刚见他才回来,这麽快就睡了,你八成在哄我吧,我刚还听见他说话声了,我偏不信,必得进去瞧瞧!”说罢,撂下傻了眼的赵钦,举步欲走。
赵钦面色大变,挺身挡在门口,慌道:“你这人疑心真重,我好端端骗你作甚?他一回来就睡意蒙眬,挨床便睡了,我方才出门时,还听见他打呼噜呢!”
刘昺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狐疑,旋即笑道:“也罢,我还要去师傅房中回话呢!”
“正是呢,我也要去,咱们一道吧!”赵钦笑道。
这时,西面屋子的门响了,门扇悠悠打转。守礼、梁芳精神振发,一边聊着天,一边抬脚迈过门槛,不防劈头遇见赵钦、刘昺,两人吓得张口结舌,马上停下脚步,呆在原地。
赵钦见状,施施然停下脚步,笑道:“瞧,咱们成了凶神恶煞,把他们都唬住了!”
刘昺满不在乎,随口道:“我可从来没管教过他们,定是怕你教训!行了,这时辰,师傅多半午觉醒了,咱们赶紧去回话,不然,等人多了,又不知要耽搁到几时?下午还有一堆事等着料理呢!”
话音刚落,赵钦便和他一阵风去了。
梁芳木然站着,犹如泥胎雕塑,守礼心里焦急,推了他肩膀一把,催道:“别卖呆了,咱们睡过头了,得抓紧啊!”
明日就是中秋夜宴了,今日最后一场彩排,高欢特意交代过,下午要从头到尾演练一遍,再有疏忽,不管师从何人,不论前期表现,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容置喙。
梁芳醒过神来,也心急如焚,于是扯开大步,飞奔乐府。
庆幸赶得及,两人见高欢不在,乘机与队伍聚拢,耐心等待演练。
所谓演练,不过是端菜、上桌、摆盘、送酒,兼步法、行礼、应对、祝颂一类,守礼无时无刻不牢记冯子敬的教诲,不光培训之时格外认真,便回了房,也勤加苦练,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日臻熟悉。
高欢来得晚,巡视过几遍,觉着还可以,便当着众人的面道:“虽然还不是十全十美,也差不离了,由此可见,大家这一个月都用功了,我也体谅大家辛苦,所以,今晚上,我在东跨院着人治办了酒席,犒劳大家。”说罢,听见底下欢呼鼓舞,高欢面上的笑意又慢慢收敛了,严肃道:“不过,为防饮酒误事,你们席间一律不准饮酒,明日卯时一刻,照旧在此集结,等点了名,大家一道去太极宫。”
话音刚落,底下便哀声一片。
卯时一刻,天还黑着,犬都睡着,鸡都不一定打鸣,众人劳心劳力了月余,本想着最后松快松快,不想起得更早,培训更紧张,真是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高欢听底下七嘴八舌的,忍不住扬声咳了一声,喝止道:“古人云,善始善终。大家累了月余,我何尝不晓得你们的辛苦?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万不可懈怠,怕只怕明日事倍功半,不光我脸上无光,恐怕大家伙也不爽快,回去了还得挨师傅骂,岂不是吃力不讨好?行了,明儿就是最后一日了,撑一撑!”
大家听了,无可无不可,喏喏点头。
高欢心思细,切切又嘱托几句,然后,着人督促训练,他旁观了几场,觉着没啥缺陷,才吩咐散会。
人群一哄而散,守礼眼睛打转,好不容易寻见沈清秋的身影,赶紧靠拢过去。
沈清秋瞥见了,欣喜道:“终于要脱离苦海了,这一程,可把我累得够呛,又要学炮制药材,又要学仪态规矩,一颗心,掰成几瓣,成日价晕头晕脑的,不是忘了这,就是忘了那。”
守礼嘴角含着笑意,正要搭腔,只见杜蓄在孩子堆里鸣鸣得意道:“我家就住在宣阳坊,宣阳坊紧挨着东市,东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界,五湖四海的商贩都在此交易货物,我从小跟着父亲鉴宝,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不似有些人呐,专爱显摆,仅仅得了几文铜钱,就高兴得捡了金元宝似的!”
“可不就是眼皮子浅吗?”旁边孩子随声附和,“白得了一句夸赞,也能高兴得蹦上天去!”
守礼举目看去,果见孩子堆外围站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神色忧伤,一耸肩膀,黯然垂下了脑袋。
梁芳看不过去,面带鄙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就瞧不惯他贫嘴薄舌那样,成天说东家长、西家短,合着咱们这群人单他一个出挑的不成了?”
沈清秋心里还记恨杜蓄,不禁撅了下嘴,表示唾弃。
守礼无意间瞅见了,怕沈清秋又冲动行事,连忙打岔道:“刚才听见后面有人弹琴,要不,咱们去瞧瞧?”
“听声响,像在后院,那可是禁地,咱们上次贸然闯进去,挨了好一顿骂!”梁芳蹙眉道。
院里起了风,漫天落叶,将通向后院的鹅卵石径铺满了,守礼望了望,若有所失,道:“起风了,这儿是风口,不如,咱们去廊下说话吧!”
梁芳、沈清秋听了,连声称好。
廊下早有几个毛头小子在谈天,守礼仨刚进去,便瞧见孟津独自蹲着,伸手摸了下朱红廊柱基石,然后缩回脸前,诧异的盯了一会,转脸望向几位同伴,声音明快道:“你们瞧,柱基石出水了呢,我师傅教我,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看来明天要下雨喽!”
“你当你神算子能掐会算啊,我们才不信哩!”同伴叫道。
“又门缝里瞧人,我昨儿去兰台偷学了,学来不少本事,如今我也能掐会算了!”孟津话刚出口,便学茅山道士捻诀念咒,口中振振有词,“嗯,算过了,明儿保准阴天!”
“你打住吧,神神道道的,跟中了邪似的!”同伴们嫌恶说了句,然后胁肩讥笑,纷纷出了画廊。
孟津鼓了鼓嘴,觉着败兴,也一溜烟跑走了。
守礼见状,觉着可疑,道:“明儿不会真下雨吧?”
梁芳随口道:“听他胡诌!毛头小子罢了,还能有兰台令算得准?明儿可是阖宫夜宴,万一下雨,岂不晦气?到时陛下震怒,兰台那群臭道士还能有好果子吃?”
守礼边听边点头,沈清秋突然笑道:“说到吃,我都饿了,就盼着上饭桌充饥了!”
话一出口,三人不约而同笑了。
忽忽入夜,浩空明净,月明星稀,笙歌不断的乐府沉归寂静,四野阒然,鸦雀可闻。
东跨院,悬灯照明,燃香驱臭,幕天席地摆了十几桌像模像样的席面,众人群情欢洽,高欢架不住怂恿,率先发言,夸奖了所有喜童一通,然后便吩咐开席,坐下与乐府几位头脑寒暄。
于是乎,成人们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孩童们大快朵颐,拉长道短,好不乐哉。
梁芳多日不见荤腥,乍见桌上有肉,高兴得两眼放光,绰起竹筷,源源不断往嘴里塞。
同桌无不咂嘴舔舌,守礼扫视了一圈,心下慰藉,便将目光投向天空,只见月近圆满,清灵月光透过千枝百叶,漏下斑驳光圈在青地砖上,犹如冬日残雪,清逸可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