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傻乎乎的,窃窃道:“知止而后有定。”
守礼醒悟,马上张口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
宋通儒洞若观火,笑道:“行了,这一段前后卡了两回了,想来是没记住,私下多用功吧!”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守礼落座。
守礼泄了口气,觉着忒没面子,不禁反躬自责。
宋通儒若无其事,又点了曹翔继续背书,只见他麻利站了起来,声音又轻快又流利。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嗯,背得滚瓜烂熟,一定用心了!”宋通儒赞许道,“子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不自省焉,你们要多向他学习,多下功夫,不要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喏!”
众人异口同声。
其后不久,便散了课,守礼失魂落魄出了讲义堂,跟着众人进厅,预备听冯子敬讲课。
冯子敬拟了日程,按计划该讲海棠了,可他出人意料调换了,提前讲起了丹桂。
守礼还计较刚才丢脸的事,整堂课听得心不在焉,若不是冯子敬提醒,他怕连尾巴也听不到。
闲处光阴易抛,等散了学,众人一哄而散,守礼闷闷出了厅,随着人流,向欢声笑语的厨房去。
厨房今日蒸鱼,守礼许久没尝河鲜了,饱餐一顿,送了碗筷,回房憩息。田虎几个精神头足,围着四方桌扳手腕,守礼在旁边看了一会,索然无味,干脆爬上了通铺,掀开被窝,蒙头盖脑睡了一歇,养养精神。
午休过后,守礼理理衣裳,打叠精神,踱步出房,打算去厅给赵钦打下手。
赵钦正在插瓶,挑来拣去,眼门前躺着一地鲜,最终拼凑出一副松桂菊竹。
守礼瞧着赏心悦目,蹲了下去,夸赞道:“赵师兄的心思真巧,这插瓶好看得紧!”
“你怎么有空来?”赵钦会心一笑,“不用去翰林院听训吗?我这不用你帮忙!”
守礼郁闷道:“师傅交代了移盆,我还没来得及干!”
赵钦素昔守礼老实,听他如此诉说,便望了眼漏壶刻度,然后,唇边勾出一抹笑意,道:“时辰到了,你且去乐府彩排吧,你那点活不重,我带手儿就干了!”
“啊,多谢赵师兄!”守礼心怒放,连忙作揖,然后,奔出厅,回房喊了梁芳,结伴去乐府。
途径御园,守礼驻足眺望,只见层林尽染,一片金黄、一片深红,习习秋风垂落枫梧树叶,沙沙作响。
梁芳不喜欢这凄凉景象,拉了守礼欲走,守礼却觉得别有风味,不一定非得姹紫嫣红。
两人一路谈笑,很快到了乐府附近,只听高高的兴庆楼内琴声缭绕,余音袅袅,有女子曼声歌唱:“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蹀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歌声婉转,如泣如诉,倒似女子惨遭抛弃,胸中蕴含了无尽委屈和怨恨要倾诉。
守礼略解其味,正要进门,又听歌声缕缕传到耳畔,“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梁芳听乐曲美妙,傻乎乎道:“这女子歌声甚好,想来定是不可多见的绝世美人了!”
守礼敷衍一笑,随即进了别院,只见丛深处,同样服饰打扮的喜童站了一地。
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归拢入队,然后耐心等待。
须臾,高欢领着徒弟款款而来,一上来就吩咐大家钳口结舌,说杨都知马上来巡视。
守礼对杨都知很推服,听说表率要来了,立马抖擞精神,昂头挺胸站直了身体。
果然,杨都知没一会就出现了,身后还跟着四个眉眼初开的男童,统一服饰,头戴乌黑软脚幞头,通身鹅黄宫服,腰间围着革带,脚踏千层布鞋。守礼最喜欢鹅黄色,一面打量衣服,一面打量男童,瞬间傻眼了。
原来男童里有熟人,守礼简直不可置信,杨怀忠竟然跟了杨都知,真出人意表。
“拜见都知!”高欢毕恭毕敬行了礼,谄媚道:“人到齐了,还请都知检阅!”
“瞧着很有规矩,你费心了!”杨都知夸赞道,“不过,最重要一环还没结束呢,还要善作善成,这两日,万不可掉以轻心,还须勤加练习,免得后日出了差错!”
高欢面带俅俅之色,忙道:“请都知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都知提携之恩!”
“谈不上提携,你说话、做事都头头是道,内侍省有目共睹,我不过是按例提拔,于你无恩,你若实在要谢,该谢自己才是!”杨都知语气平板,一句一句地说下去,“行了,看也看了,妥当着呢,这两日,你再多上上心,末了了,有你好处!”
高欢仔细听着,见杨都知拔腿欲走,赶紧陪在后面,杨都知见状,连忙出声制止。
送走杨都知,高欢明显喜形于色,俩徒弟察言观色,巴巴凑上去奉承,反挨了一脑门暴栗,然后,高欢吩咐徒弟操练喜童,他在旁边盯着,等挑不出差错了,才散了会。
众人身疲腿软,群集在沉香亭内歇息,忽然,有人起了话头,道:“你们认出来吗?杨怀忠成了杨都知身边人了!”
“杨都知在内侍省多威风、多本事,他攀上这高枝儿,以后不用愁了!”有人搭腔道。
杜蓄听得清楚,心里觉着堵得慌,怪声怪调道:“什么本事?溜须拍马也算得本事吗?”
那人推问:“溜须拍马?”
杜蓄闪了闪眼,鄙夷道:“拣选之时,不是没人要他吗?他便落在北苑去了,那儿偏僻,管事的多刁钻残暴,他生来又粗手笨脚,可没少挨打挨骂。有一次,管事嫌他干活磨蹭,一面拿鞭子抽他,一面往他脸上唾了几口口水,他愚钝,一时忘了擦,倒先把活干完了,碰巧杨都知经过北苑,撞见了此景,觉着好奇,便派人喊了他问缘由,他说,原就是自己的过错,不干管事的事,管事唾面,任他风干就是了!”
那人听了,挪了挪上半身,笑道:“哈,不得不佩服,人家小小年纪,就比咱们会察言观色,又会巴结奉承,尽挑些都知喜欢的话说,这一套,咱们可学不来!”
“我就说嘛,这无缘无故的,他能得杨都知喜爱?”旁边一麻脸孩童紧随其后道。
守礼实在听不下去,撇嘴道:“你听!他又在编排人,妒忌就妒忌,何苦背地里挖苦?难不成人家有了好着落就一定是溜须拍马得来?真以为这世上只有他玲珑剔透了!”
沈清秋怕捅娄子,赶紧杵了守礼胳膊一下,劝道:“我可吃过他暗亏,别多嘴了!”
“怪闷的,咱们回去吧!”守礼建议道。
沈清秋也呆不下去了,干脆道:“走,我陪你走一截,凭他们长舌头说闲话去!”
守礼嘻嘻一笑,挽了沈清秋,慢腾腾出了乐府,然后并肩而行,鹅行鸭步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