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所经之处越来越寂静,不光道路坑坑洼洼,还分了许多岔道。
突然,队伍在一片疏落松林中停了下来。
周平不疾不徐转过身,指引道:“这儿便是你们居处了,等下进了院,别忙着歇息,先把屋子收拾了,稍晚会有人送来床褥并器皿,大家各自安置!”
守礼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松林涛起,野草夹道尽头坐落着两间荒废已久的院落。
目之所见,墙垣坍塌,连院门也结了层层蛛网,守礼瞧了一眼,又嫌恶地打量起附近,杂树丛生,百草滋蔓,方圆百步之内,不见人烟,唯有青松翠柏,绿荫成障,阴森无比。
“别东看西看的了,赶紧进去拾掇拾掇吧,等下,就开饭了!”李正刚一说完,马上轰鸡仔似的轰大家进院子。
众人不敢驻足,纷纷起步。
李正见人都走远了,便向周平诉苦:“哎呀呀,这几日,我后背是越来越弓了,稍一挺直,便觉得钻心的疼!”边说边拿手捶腰。
周平刚要搭腔,忽听木门吱呀作响,便一面睄了拿脚踹门的华丰一眼,一面道:“谁不是啊?没法子,谁教咱们地位卑微,见了谁都得点头哈腰的呢?”
李正听了,唉声叹息。
另一边,守礼动作迟缓,眼瞅着同伴们一窝蜂冲进院里,他也不甘人后,踏上三层爬满青苔的石板阶。
刚要进院,迎面送来一阵阴森冷风,守礼着了凉,不由打了个响喷嚏,“阿嚏——”
抬手搡了把鼻子,守礼四下打量,只见这院子荒芜已久,扑面而来一股阴森之气,再凝神细看,野绕砌,杂草成窠,东南墙根有一株老松,盘曲怪异,野蛮生长。
先进院的孩子见了这情景,很不满道:“这地方也太荒芜冷清了,别是一直没人住吧?”
“可不是吗?冷森森的,连点人气也嗅不出,不会夜里还闹鬼吧!”有人附和着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又有人惊疑道:“闹鬼?那可真说不准!我瞧这地方阴气很重,别是以前死过人吧?”
“啊,怎么把我们分到这啊?今晚上睡不着了,吓死人!”杜蓄用尖细的嗓音道。
“怕什么?生有日,死有时,咱们这麽多人,有鬼一起上,谁怕谁,还说不定呢!”
说这话的叫华丰,生得圆面阔耳,筋骨结实,守礼打眼一瞧,便知他是个胆大心粗的,不禁心中敬服。
华丰果然大胆,率先推开房门,不顾众人侧目,迈过门槛,踏入坐北朝南的房间。
守礼和陈水生大眼瞪小眼,神魂迅速归位,马不停歇跨上石阶,跟着华丰脚步。
一进屋,发觉屋里也没比屋外好多少,破窗烂幕,床榻杂乱,衣架、立柜随地躺着,四角桌一圈倒了一地板凳,凳上有蜘蛛织了网,就连青石地板也落满了灰尘,人一走动,随即扬起一片灰尘。西边开了扇侧窗,对着棵即将枯萎的老槐,了无生机;南墙一溜大通铺草席乱堆着,墙上霉点斑斑,蛛网爬满房梁。
“噗,好大的灰啊!这里到底多久没人居住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看来,咱们有得收拾喽!”华丰抱怨着,郁闷地吹了口气,一边拿手扇滚滚尘埃,一边回头看了看守礼和陈水生,语气自然道:“我力气大,我来挪桌椅板凳,你们俩个子小,就负责洒扫除尘吧!”
守礼和水生相顾一眼,谁也不觉得华丰在嘲笑他们的身高,反而很有默契地同时点了下头,道:“嗯!”
计议已定,三人分工明确,各自行动,华丰麻利地移开桌椅板凳,使唤人搬出房间,任安几个也搭手,弄走草席并一堆杂物,守礼和陈水生通力提了井水,沿墙将屋里洒了个遍,然后寻了扫帚、抹布,几个人匀一匀,四面八方,一齐开动。
费了一番力气,屋里终于干净了许多,几个人累得汗流浃背,七扭八歪倒在桌边,气喘如牛。
这时,红日西沉,天光向晚,守礼歇够了,索性展了展胸背,走到窗边看看风景。
院子里光秃秃的,单一颗老松和几丛野草,实在没什么看头,守礼目光一瞟,眺望远方,正是夕阳西下,天边飘着五颜六色的晚霞,一群白鸟翩翩往南飞去,南边殿宇重重,层峦耸翠,守礼心平气静望着,不禁向往起深宫禁院的生活。
“咣当——”
院门被推开了。
守礼顺眼看去,只见来人眉眼柔美,和他差不多年岁,身穿一袭奶黄色黄门服饰。
“有人来了!”
守礼回头示警。
华丰牛眼一瞪,问:“谁啊?”说着,跳将起来,快步向窗边来。
其他人捺不住好奇,也一窝蜂涌过来。
“孙掌案传饭了,你们别磨蹭了,赶紧出房间跟我走,别延误了!”来人迅速表明了来意,然后目光一瞥,见守礼几个探头探脑看他,便催促道:“别看了,快快出来!”转而又巴巴去敲对面的房门,可隔壁无人理会,反传出欢声笑语。
小黄门撇了撇嘴,似乎很反感,着急忙慌地推开房门,吓唬道:“可别顽了,孙掌案那儿等着呢,他脾气大,最喜欢罚底下人了,你们才来,别触了他霉头!”
屋内几个孩童正奔逐嬉闹,听了这话,马上吓得变了脸色,慌里慌张住了手,争先恐后跑出房间。
守礼老实在门口等着,俄见邻居们一窝蜂全出来了,赶忙让道。
华丰不喜等人,气道:“就不该喊他们,随他们闹去,等会到了孙掌案面前,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曹方、谢玉等人面露尴尬,不欲狡辩,但人群中有个伶牙利嘴的魏知,马上驳道:“我们刚在顽呢,又不是装没听到,便到了孙掌案跟前,讲明原由,他也不会责备!”
“那你就试试好喽!”华丰撂下这句话,急着催促黄门:“麻烦赶紧带路吧,我可不想头一日就挨骂!”
小黄门点头称好,匆忙启步,众人紧紧跟着,慢慢出了松林。
及至过了几处殿宇,曹方闲不住心,喉咙跟开了锁一样,缠着小黄门讲新闻,小黄门拗不过他,直爽道:“出了正月,宫里就热闹了,几位美人升婕妤、挑菜宴、天子春狩、太子入朝、华阳公主下嫁、平阳公主及笄,进了四月,陛下又要巡幸上林苑避暑,这一桩连着一桩,有得瞧呢!”
守礼听他说话奔放,觉着怪热闹的,果然华丰沉不住气了,率先问道:“春狩?是打猎的意思吗?”
小黄门神情一滞,莞尔笑道:“是,上林苑不光有豢养珍禽异兽的观坊,还专门辟了百亩狩猎场,每至农闲,陛下便会带诸位皇子游幸,只不过,跟着去的得在主子面前得脸,似我们这等无头无面的,多少年,也去不了一趟,只有在内侍省干苦力的份儿!”
华丰想凑热闹,又赶不上,不由目露失望,道:“嗨,说了等于没说,空欢喜一场!”
陶鸣笑着接道:“上林苑?这是什么地方?”
“上林苑呐,原是先朝皇家别院,几经战乱,荒芜了,不过,陛下即位之后,与民休养生息,曾下旨整修过几次,现在,上林苑已重焕生机,我听说,苑中奇异草、珍禽异兽无数,你们若侥幸去了一回,只怕再不肯回宫!”小黄门说着,双眼流露出回忆之色,“去年,我蒙幸去过一次,真是人间仙境,处处都是美景,简直让人流连忘返!”
“哇,那我们以后有机会去上林苑吗?”魏知听得心驰神往,满脸期待地说着,“真想见识见识呢!”
小黄门瞥了他一眼,笑道:“这我可不清楚,听平哥儿他们私下说,你们接下来要在内侍省学一个月的规矩,然后择定日期,等各局各署来选人,至于以后嘛,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就看你们自个的造化了!”
守礼跟在队伍后面,听他娓娓道来,不禁啧啧点头,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充满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