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守静见了血光,惊惧得要死,不假思索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守礼娘的胳膊,不管不顾,嚎啕大哭。
“娘!”
“娘!”
守静的喊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凄惨,若是不知详情的路人经过,定以为有人升天了。
守礼一开始也惊慌,但惊慌是不顶用的,所以,他慢慢冷静了下来,细思前因,同时运力托起守礼娘上半身,将她拢在臂弯里,一边拿手帕蘸守礼娘身上的血,一边试探着问:“娘,爹是不是又去赌坊了?”
守礼娘满眼酸楚,脸上尽显颓唐之色,“我可怜的孩子们呐,摊上这麽一个没出息的爹,你们以后可怎么办?”
话未说完,守礼娘的眼角又滑出几颗晶莹饱满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皱巴巴的葛衣,晕开一团团黑色。
守礼心里不落忍,按着本意,守礼想劝守礼娘想开点,可那些话,似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便只能任由守礼娘将生活的苦难诉说了一通,最后,等她不想抱怨了,才搀扶她回卧室,给她洗脸,伺候她睡下。
这夜之后,守礼娘便旧疾复发,卧病在床,其间,张仁也断断续续请过几个大夫,可不知什么缘故,大夫们开的药总不灵验,守礼娘又是个极省俭的妇人,一听说治病开药,那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叫她难受。
就这麽一拖再拖,守礼娘的精神慢慢耗没了,可张仁倒来了兴头,耳边少了女人的啰嗦,便隔三差五往赌坊钻。
至于输赢如何,守礼娘仨浑然不知,但从张仁每回家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抓头搔耳、唉声叹气的晦气样来看,八成又折进去不少,这反而让守礼好奇了,家里能变卖的物件几乎全送当铺典当了,他到底拿什么抵押的呢?
这个答案,倒也没让守礼等太久。
一日午后,守礼正在院里捉蟋蟀,突然,白茬大门猛地给人用脚踹开了,然后,便见一伙人高马大的壮汉冲了进来,不经分说,束缚了守礼,摁倒在地。
守礼大惊失色,想挣脱又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伙歹徒闯入正堂,翻、摔、抢、夺,把家里搞得乌七八糟。
守礼娘本在休息,给这麽一惊扰,吓得魂都没了,急急咳嗽了几下,晕厥了过去。
守静原蹲在床畔陪守礼娘绕绳取乐,一见歹徒闯进内室,好似见了凶神恶煞,马上吓得容失色,手忙脚乱往守礼娘左近靠,不想守礼娘又吓得一晕不起了,守静顿时觉着没指望了,登时嗷嗷大哭。
守礼被歹徒按着,急得满头大汗,又听守静哭得凶,情急之下,壮胆扭过头去,拼死咬了歹人的手背一口。
歹人吃痛,嘴上骂着,丢开手,同时,又挥出另一只蒲扇大的手。
守礼眼尖,巧妙地躲了过去,然后,急惶惶跑进卧室。
卧室里已乱得不像话,桌、椅、板、凳,七横八竖倒着,不值钱的瓶罐摔得到处都是碎片,满地狼藉。
守礼顾不得这些身外物,目光急切,等寻见守静,马上一溜烟跑了过去,昂首挺胸,护在守静身前。
守静畏头缩脑的,感觉到有人影遮挡,慌忙抬头查看,见是守礼,不禁停了哭声,但浑身仍筛糠般颤抖。
面对这群歹徒,守礼当然也怕,可还是强撑着护在床前,死死瞪着歹徒们不放。
须臾,歹徒们抢够了,一面调笑,说些污言秽语,一面点检,准备随时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歹徒们又吓唬了守礼几通,然后,咄咄逼人道:“臭小子,回头转告张仁,这次,就算先给他个警告,若再不想法子还清赌债,老子下次来就一把火把屋顶点了,让你们全家睡大街去!”
守静胆子小,听见家要没了,马上呜呜哭了起来。
领头的闻声,不怀好意瞟了守静一眼,哈哈大笑,戏谑道:“小丫头,你现在就号丧,以后可怎么办?”
守静听不出话外音,只缩在守礼身后,紧紧攥住守礼的衣角,不再发出响声,转成低低切切的啜泣。
跟从们看兄妹俩无拳无勇,软弱好欺,眼里更没顾忌,放肆噱笑了一阵后,一个两个又坏笑着打趣道:“我看,倒不如把这丫头送去步娇馆,那儿可是富贵地、销魂窟,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好不过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然后,歹徒们东看看、西瞧瞧,来回扫了陋室几眼,叹了叹气,纷纷出了中堂。
守礼恶狠狠望着他们背影,连骂带咒,刹那之间,心里萌生了不下五十种报仇的念头,可一有歹徒回头,他撞见那凶神恶煞般的面容,登时连大声说话的底气也没了,只能愤愤抓起一把黄土,追出正堂,朝他们离去的方向扔去。
“守礼!”
卧室传来女人虚弱的呼唤声。
守礼隐约听见了,晓得是守礼娘醒了在唤他,急得脸色一变,忙忙拉起还哭啼不休的守静,跑进卧室。
迈过门槛,守礼远远就看见守礼娘苍白的脸,然后是她蓬松的头发和瘦削的身体。
“守礼,那起子地痞流氓走了?”守礼娘一边用微弱的声气询问,一边试图撑起身体朝窗外张望,可她沉疴日久,只勉强撑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又瘫倒在榉木床里。
“走了,抢了些值钱的东西,又骂了我爹几句,就全走了!”低头答话时,守礼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又吞了回去。
守礼娘无意间瞟到了,弱弱伸出手,握住守礼的小手,然后又拿余光瞟了眼哭啼不止的守静,痛惜道:“在娘眼里,你俩是这世上最听话最懂事最好的孩子,只可惜投胎在我肚子里,才受这样的苦难!”
“娘!”
守礼是个嘴不甜的,若换成聪明伶俐的,这时候,肯定有办法说些开解人的话给守礼娘听,可守礼嘴笨,便想得到,也说不出,只能惭愧地垂下头去。
“你爹还没回来吗?”守礼娘带着气问。
守礼不敢正视守礼娘幽怨的目光,声音悲咽道:“没,清早出了门,到现在也没露面!”
“没人管他,他倒逍遥自在了,就该让他看一看,原本好好的一个家,让他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守礼娘说着说着又哭了,哭得竟比以往更加伤心,目色里满是哀怨,“这杀千刀的,不走时运就算了,还痴心妄想靠赌博发财,真是猪油蒙了心!”
“娘,要不我去找爹回家吧?”守礼看守礼娘火气又上来了,口不择言提出了这个想法。
守礼娘听了,越发不开心,出言制止道:“他是越来越不上道了,只怕咱们娘仨管不住他,如今,就盼你们祖父祖母泉下有灵,托个梦给他,劝他早些回头吧,不要再存幻想了,正经卖力气养家才是!”
守礼不以为然,心想,若祖父母泉下有灵,干脆请黑白无常把他爹勾走了便是,省得他爹活着贻害无穷。
果然,张仁当天夜里仍未归家,还是第二日天破晓了,他才垂头丧气地推开院门,一步一晃往中堂走。
当时,天已经亮了,巷子里鸡鸣狗吠得热闹,守礼站在井边,乍一见张仁露了面,连招呼也不愿打,只厌恶地白了张仁一眼,自顾自转动辘轳,提上来一桶冒冷气的井水,小跑送去厨房,动手生火做饭。
柴火忽忽烧了起来,红红的火苗一窜一窜的,映着守礼苍白的小脸,显得格外生动。
卧室里,守礼娘和张仁碰了面,没两三句,话不投机,似乎又起了口角,至于为了什么琐事争吵,守礼和守静都心知肚明,所以兄妹俩对视一眼,谁也没多嘴过问,守静继续玩碎石子,守礼继续煮饭。
这种不和谐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除夕,守礼本以为除夕夜举家团圆,张仁或多或少会收敛一点,可守礼万万没想到,张仁居然如此沉迷赌博,背着一家大小偷了压箱底的积蓄,又溜去赌坊碰运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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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