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的同时回头,以确定这一幕没被来者看见。
来者是顾星朗。
她暗幸自己迅捷,一时忘了下榻迎驾。顾星朗关上门见她没反应,也便站在那头不动。
隔着微弱灯火两人对视,他整个人深处暗影里,她仍是瞧得清楚。
确如淳风言,很憔悴,且瘦了,极好看的眉目间平添锋锐与风霜,叫人心疼。
顾星朗瞧她怔怔的,以为又在出神,很轻地叹了口气,迈步至榻前。
阮雪音这才反应,下榻行礼已是来不及,张了张嘴,却无声,再片刻方道:“淳风说你胡子拉碴,我还不信。”
顾星朗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抬手摸了摸下颌,刺拉拉的,“很难看么。”
“你哪有难看的时候。”阮雪音弯弯嘴角。
这样浅淡的笑意已足够叫顾星朗放下全部身段。“我从前也这么觉得。有你之后,攒了二十年的信心一直在流失。”他坐床沿,将距离拿捏得谨慎,太近或太远,都不利于交心,
“昨夜对镜,真觉难看,无怪你不想要我了。”
顾星朗重视仪范风度,却并不十分在意容颜,阮雪音确定这是撒娇,或该说赌气,盖因他整张脸上都写着委屈二字。
“现在帮你刮好不好?”
淳风真堪大用了。顾星朗心里高兴,敛着,嗯一声。
清水和器具送进来,阮雪音要挪地方,顾星朗说妥当与否她直接能看见,也有托盘接着掉落的胡茬,在床边就很好。
遂又亮起三两烛火,她凑近了,半仰脸,握着小刀片一寸寸清理。
顾星朗垂眸瞧她偶尔扑闪的眼与睫,鼻尖被烛光耀出一点晶莹,只觉看不够,可以盯到地老天荒。
“千万别动啊。”阮雪音轻声,“我手笨,你知道的,稍动就可能划伤。”
生怕说话也会让手不稳似的,她尽力不动唇瓣,话也便说得含糊,十分可爱,却仍有幽香自檀口中散溢,绕进顾星朗鼻息。
“这里的伤还少么。”他学她,也不动唇瓣、含糊着回,一只手去抓她空闲的那只手,放到心口。
“别动!”阮雪音急了,想顺势捶他,终怕龙颜见血,屏住呼吸刮完最后一点。
碧桃带着人进来收拾,又留下两盆温水备用,鱼贯出去。
“如何?”他问她,指自己的脸。
“同刚才一样好看。”她回答,抬手抚他面颊,“就是瘦了。最近吃得不好?”
“明知故问。”
阮雪音有些无奈,手掌缓移,摸到他耳垂,轻摩挲,“从前我转述老师之语,说无论如何要吃得下饭,你认同得很,却没知行合一。”
“再大的危局困局,你何时见我不好好饮食?只有你,每叫我茶饭不思——非不愿,不能尔,根本没胃口,从心到腹都堵住了。”
阮雪音默了默。“每日两顿的汤药呢?可有按时服下?”
顾星朗目色便发沉,“饭都吃不下了,还喝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苏晚晚说你说的,无论如何要喝,我偏不,你不是要我试一试、看一看她?我不试,不看,除非你煎的你送的,否则我一口都不喝。”
阮雪音从前只觉他会幼稚会犯浑,也是偶尔,总想着年纪再长些会好——却似乎愈演愈烈,不减反增了。
“方子都是我写的,她煎就是我煎,她送就是我送,你怎么这么——”
“没人能等同于你。你是留全了方子、对她交代了身后、将我托付给她了,对么?”顾星朗面露讥诮,“这便是,你要我盛年之后春色满园的开始?”
阮雪音不想再提承泽殿傍晚种种,因为策略已经改变。“方才淳风来——”
“我知道了。她跟我说了。”
“那你还发什么脾气。”阮雪音垂眸。
顾星朗一把揽过她的腰,几乎贴上,鼻尖相碰,“我气你把我推给别人,气你待我不似我待你深刻坚定,气我自己,五年了,仍在为你患得患失,不能洒脱些!”
阮雪音抬眼望进他的眼,能清楚看见自己容颜,“你应该洒脱些,你要尝试,迈出那一步。”
“哪一步?宠幸苏晚晚么?”他讥诮意更浓。
“也许。”阮雪音仍望着他,目光却变得渺。
新的办法已被默认,今夜本该讲和,不该再次剑拔弩张。顾星朗缓了神色,将她彻底拥入怀里,交颈低声:“事已至此,你我各有坚持,那么淳风的法子算是折中,便这么办。明面上如何处置,我再斟酌一日,最迟后日下诏,你,不必出宫,换一座殿宇待着即可。”
“不妥。”阮雪音轻道,“这种法子,要用就得真,我根本不出宫,那么整个祁宫的人都会知道君令为假。”
“明夫人也被关在这里十几载,合宫都不晓得,以为是另一个人。”
阮雪音便想起那册子,方才仓促,不知有没有藏好,只盼他别在这儿过夜。“太祖那时候,后宫鼎盛,关几个疯妃不足为奇。如今这宫里,只有你我。”
顾星朗思量有顷。“你认为哪里合适?”
“深泉镇。”
“太远了,不行。”
“说好的要忍耐,要等待,你让我就在近处,是还打算日日相见么?”
是。顾星朗心内立答,说出来到底成了:“至少要三日一见。中秋,你生辰,照岁,新年,都要一起过,我们说好的。”
阮雪音真觉半生值得,埋入他颈窝发间,“傻子。你是天子,重大年节日都得在宫中,或与民同乐,怎能消失?”
“我不想分开,小雪,一刻也不想。”他抱她更紧,怎样调整姿势都觉不够,“说是五年,根本没有,至少三成,不,可能有一半的日子,你我都不在一起。”
阮雪音轻轻笑了,“也许正因聚少离多,你才格外犯浑耍赖;若是日夜相伴,此刻已厌烦了。”
“你总把我对你的与众不同说得稀松平常。”
“你总把当下意气之语说得言之凿凿。”
“我打小历练,十四岁以后拔苗助长,心智比同龄男子老成,不是意气之语,可以言之凿凿。”
“没瞧出来。”阮雪音扑哧。
“那是对你。”顾星朗气闷。
“汤药,得按时喝,好好喝。”趁气氛松快,阮雪音柔声,复抬手摩挲他耳垂,“我了许多心血,你要听话。”
顾星朗早对那药有了计较,今晚本也要问。“究竟为何?”
下章还有,对手戏没完,不出意外再两章会写完景弘十年的最终结果,但没有结局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