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夜枭
月光被高墙挡在那头,上官妧盯着黑暗中阮雪音的脸。“不会。”她摇头,“你没可能这么快便依据我给出的两道方子推出全部。你治不好他。所以你不会杀我。”
阮雪音眼神同意。
“你要认罪么?”上官妧又问。她脑子很乱,试图从各处寻找蛛丝马迹。
“无可奉告。”阮雪音轻飘飘回,“到底去不去?”
寂照阁前当真无戍卫。一个都无。
上官妧随阮雪音步步行,只觉腿越来越沉,原本无风的盛夏子夜忽就起了风,吹得四周高树哗啦啦震响。
这皇宫真是大,布局又极弯绕,风摇树动间似有夜枭凄嚎。祁宫里有夜枭?上官妧勉力回忆生活在此间的那短短不足两年,确定从未听到过。
双腿沉得快要走不动,寂照阁的青石门已在眼前。她干脆停下,等着看阮雪音要如何开门。
她不跟倒正好,因为阮雪音也没把握一次成功。
顾星朗是教了她,却毕竟没试过;她气力比他小许多,哪怕踏对了位置,也可能因力道不足而开不了门。
可笑就可笑吧。她真觉可笑,神情却肃穆,看清石阶上宽窄不一、其形各异的青砖,看三遍又数三遍,确认所有位置,抬右脚,重重踩在第一块砖上。
她踩得太用力,风声树声也太大,盖住了青石深处的响动。但那块砖真似下陷了,她不确定,想退回些察看又想起顾星朗说得一鼓作气。
遂借着子夜时分的巨响连续踩踏,完成最后一步站在石门前时,她的心跳也很快。
青石门的缝隙倏然显现,因里头一片漆黑,初时不显。
但上官妧听见了那声响,沉沉混入子夜时分其他声响里,似命运之鼓,轰隆隆捶心。
她抬起沉重至极的双腿,紧随阮雪音向里走去。
月在高天,千年不变,盈亏无声,一期一会。
承泽殿灯色已黯,顾星朗独自躺在凤榻之上,听着风声浩瀚似从遥远之地而来,根本不能阖眼。
他刚传召了殿内所有宫人,恩威并施对明日作了安排,确定他们都听懂且会严格遵守,方回寝殿睡下。
子时将过,已经是十五了。去年此刻,阮雪音胶在他耳边说生辰吉乐。
声犹在耳,无论何时想起来都意犹未尽。
小雪。他心中叹息,千百种割裂开的情绪高高荡起又沉沉坠下,最终化为落子无悔的释然。
阮雪音在月圆之夜一重又一重的巨响里前行。
万马奔腾,苍鹰黄雀螳螂与蝉,满壁癫狂的水书诗词,无尽夏的青金在如洞穴的石室里格外醒目。
但上官妧既没走向无尽夏也没走向绣球。近千错乱的植里,那朵莲很小,被旁侧枝蔓挤得瓣弯折,有种近似于彼岸的妖异感。
“关于无尽夏的一切,都是障眼法。”阮雪音道。
“聪明人最易被聪明误。母亲说宇文皇族,尤其是国君,个个喜欢戏弄聪明人。因为欺负笨蛋没意思,不能突显他们的聪明。”
第五道石门应声打开,还差一道便能真相大白。
“依然不紧张么?”上官妧问,见不到阮雪音失态一回,她会遗憾毕生。
阮雪音摇头。
“真的,还是做给我看的?”上官妧又问。
“其实我们都已经不在乎了,河洛图。所以让你进来拿,所以是真不紧张。但还是会好奇。”
两人相对站在第五道门前,余光已能瞥见里头青金明暗,仿佛是曲谱。
但上官妧不动,阮雪音也就陪她耗,甚至希望她主动再拖延一会儿。
“家兄说曾给过竞庭歌提示。看来她没告诉你。”
阮雪音不确定是否指那朵莲,走到今日也并不想再追究,“她不知道那是关于寂照阁的提示吧。”
上官妧若有所思,“倒是。”
“上官宴也知道?”寂照阁重重关卡的谜底。
“与我一样,后来才知。父母尚在的时候是无须多言的,隐秘嘛,晓得的人越少越好;要离世了,怕失传,才会留话,让子女继续。”
宇文绮死在韵水,阮雪音不在场也便没看见上官妧的反应,只记得更早上官朔死时,她非常伤心。
与此刻冷淡两番光景。
“你接受得很快,适应得很好。惜润若有你的心智,青川格局会改得慢一些。”
“她就那么个人,你还不清楚么。”上官妧嗤笑,沉吟片刻又道:“我比她幸运,有母亲和兄长拔苗助长,虽迟未晚,还能做点事。她没人教,没人帮,打小不是这块料,是太难了。我若是她,也怨恨你,”
双腿更加酸沉,她难受得顿住,蹙眉,心道这会儿已不那么紧张了,怎么回事?
阮雪音瞧得分明,接口道:“的确。”
上官妧被切断思路拉回谈话,蹙着眉继续:“但以全局看,你做得真好。后世著史,大概会公认,白国是亡于你手。”
阮雪音转身往下一间石室去。
“这曲子苏晚晚一直在弹。”身后上官妧道,约莫是腿疼得厉害,听起来咬牙切齿。
“一直没弹完。”阮雪音望满墙青金。
“因为母亲没教全,隔一段时日给些,后来人不在了,也便断了后续,少了结尾。”
“结尾在你这里。”
上官妧跟过来,立在旁侧与她同望。“话说你怎么确认的我母亲身份?崟国亡时,分明被骗住了。”
阮雪音便将当初在漱暝殿的推理查证简要述一遍。“还有个很小的细节,单拎出来不算什么,却能佐证既有推断——苏晚晚独爱柳琴,终年用,这曲子从来也只以柳琴奏。”
宇文家爱柳,两百年绿柳遍霁都,后来被顾夜城下令砍光,只留下寂照阁旁一棵。
上官妧神情复杂,好一阵道:“我埋怨过母亲。怨她和父亲不早早带我入局,以至于兄姐都在为家族为大业冲锋,唯独我,像个傻子——不是像,真傻,临了梦醒,错过太多,也落后太多。”
她转脸看阮雪音,“我很想赢你。不知从何时起,以你为目标,也以你为对手。但我落下太多功课了。”
阮雪音为这句话转脸,也看着她,“这回合你赢了。恭喜。”
上官妧的信心一直在随双腿的沉重下坠,听得此言,更觉惶惑。
“请吧。”阮雪音彬彬做了个手势。
上官妧到此刻方明白何谓进退维谷:怎么看都该进、会成,却每向前一步都像在往深渊里踏;退吧,不甘心更不能够——这次退了,下次呢?她总要走到尽头,这是父母的遗志,是她二赴祁宫的原因。
最后一道石门隆隆开启,格外响,且不顺畅,约莫是年头太久,分出一人可通行的距离之后,居然停了。
她们等片刻,确定门幅不会再开更多,阮雪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