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几日,阮雪音出入内宫各司,过问几个月来大小事务,筹备即将到来的天长节。时间紧迫,其实筹备不出什么来,但该做的总要做,哪怕墨守成规。
她越发适应这祁宫女主人的身份,桩桩件件拿捏决断,比从前纪晚苓还要周全精细。她偶尔想起她,会好奇她与顾星磊是否已过上了神仙眷侣的小日子,也会忍不住去猜时局进展,以评估他们的小日子能否保全下去。
她也去看顾淳月。白日里宁王都在,她便与他下棋,淳月总是坐在一旁,不陪伴宸儿的时候,就望着重华殿的大门发呆。
傍晚风起,五彩的檐铃在廊下发出悦耳之声,宸儿便会念叨爹爹,淳月遂又回头望那串檐铃发呆。
“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阮雪音悄悄对她说。
“这都几日了。若有消息,早就有了。”顾淳月身似飘絮,气若游丝,“你问过他么?”
是说顾星朗。
“我答应他不问。但这事若有进展,或变数,他会问我的吧。”
“没问,说明没有变数。”
说明纪平已死。
“他也许只是,为将我彻底隔绝在局外,故意没说。”阮雪音沉吟。
“为何?”这一层顾淳月不知道也想不到。
阮雪音无意多言,“总会有些消息和说法的,再等等。”
将快入夜,阮雪音与顾星延出重华殿。“我送一送七哥吧。”反正有闲。
“不敢劳烦殿下。”
“私下里只当雪音是弟媳就好。”
顾星延为此话稍默。“殿下之慧,千万人不能及。”
是主动在提那件不能提的事了。
“雁过留痕,许多事世人参不透,只因没去注意那些痕迹。若非局势相逼,我也注意不到。”
“殿下没告诉君上吧。”
“自然。你知我知。”
“多谢。”
“七哥会婚娶么?”
“不会。”
阮雪音没料他答得这样快。“明知是水中影,永远捞不到,仍要毕其一生么。”
夏月已升,挂在宫阙间,顾星延望了片刻,“不止是水中影,也夜夜在高天。年纪大了,越发坦然于一件事:欢喜之,未必要拥有,放于心中也是一种长久,还能得见,更该知足。”
“七哥自苦。”
“我不苦。这几日尤其不苦,从小到大,没有这样长地相伴过。能在她最难的时候相伴,是我之幸。”
根本没提名字,顾星延还是自觉失言,就此打住。
阮雪音无意窥探这桩隐秘,只是道:“她真了不起,越相处,越觉得。”
“母妃亡故得早,她是这偌大家族里,这整个世间,对我最好、关怀最多的人。她有高贵身份,美好容颜,却从不因此倨傲,而是以博大包容之心,尽可能照拂到每个人。其实我清楚,我也不过是她尽可能照拂的其中一人,但人很难完全被道理左右情与心——她对我而言,不是其中,是唯一,我用了许多年确定,因为用了许多年修正——无法修正,方知确定,也便不挣扎了。”
阮雪音在这突然而剧烈的一段话里窥得了这桩隐秘的落处。
顾星延再觉失言,即刻释然,转向阮雪音郑重一拜,“殿下同样了不起,应该说,更了不起。七哥愿殿下与君上,求仁得仁,白首相偕。至于婚娶之事,君上早晚要催,还请殿下届时,帮忙规劝。”
谈话间正安门已近。月光独自清冷,宫阙湮没在沉沉夏夜里,阮雪音这几日避居内宫,难得走到此处,竟觉陌生。
剧变之后,整座祁宫只开正安门,且戌时过半必须关闭,他们今日正踩在时辰的尾巴上。
“殿下请回吧。”
“送都送了,再走一段。”
阮雪音坚持行至正安门内一里处,目送顾星延离开,遥遥可见宫门外守备极严,比门内这些更甚。
都是神机营的人。她一眼辨标识,夜色中,那袖口的孔雀蓝分外夺目。因这一眼,她又扫到了兵士的脸,发现一个两个陌生面庞上,皆锁着眉。
她心中狐疑,到底没问,待要转身回去,余光瞥见那两名兵士看向了自己。
她回看,二人赶紧敛首,自然是囿于礼数。
“有事?”
二人听得皇后开玉口,对视一瞬,然后敛首更甚,继续沉默。
阮雪音彻底转身挪步。
“殿下救命!”
这才听见声起。
她蹙眉半回身。
“君上彻查举国反民,凡被搜出罪证者,按谋逆论罪处死!卑职家在罗中郡,听说整个罗中郡,已有十余户人家获罪伏诛!卑职双亲皆是本分的种田人,绝不会谋逆,但形势如此,卑职只怕——”
“这话,你为何不直接对君上说,反而对本宫说?”浑水蹚久了,阮雪音也越发谨慎多疑。
另一名兵士跪下,“卑职们此刻向殿下进言,便是豁出命去了!不得议论这些事,尤其不得让消息传入内宫,也是君令!卑职们这会儿已是人头落地,却是不得不说!卑职们求过长官,长官亦向君上谏了言,”那兵士咬牙,终是没说下去,只大力叩拜,额头在地面砸出声响,
“求殿下救命!”
是谁都劝不住顾星朗、要她出面的意思。
“你家也在罗中郡?”她不急表态,又问。
“回殿下。卑职家在栖霞郡,距罗中郡不远,虽还未有听闻,实在也——”
担心。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知道了。”阮雪音仍不表态,“留下名字,本宫尽力保你们人头。”
地上二人稍怔,旋即高声报姓名。
“好好当差。君上此番,对事不对人;我君在位十年,从不冤枉错杀,只有明断宽赦。”
二人连连称是磕头。
“你们尽忠职守,方为家人、家乡忠诚的表率,方不负君上对你们信任爱护。”
她丢下这句,复转身,直朝着暗夜里金碧辉煌的鸣銮殿去。
上周太忙了,又被闹得心累,大家久等,日常比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