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各显神通
北境战事分明已熄,顾星朗这是借着时间差与消息未同步,明晃晃将已靠不住的整个屯骑营支走。
支走,也是另一种保全——成王败寇,待他赢了纪平,再召这些乌合之众回来认错,给机会改过自新、继续效命罢了。
阮雪音盘算完顾星朗的盘算,忽反应纪平也许知道北境的真实情形。
“君上,请!”便听彭望道,人已站起。
顾星朗蹙眉,“彭卿何意?”
“属下这便回屯骑营整军,一个时辰后出发,总归要先入城,正好护送君上。”
禁军四营皆在城北,要回营、先入城,没毛病。
“彭将军可是犯糊涂了?霁都三城门,勿幕门专供军用,故才建在北边。将军既已出城,还回城道上跑马扰民作甚?且施展不开,平白耽误时辰。”顾星朗语声平平,却是不容置疑,
“直接从这里去勿幕门吧,传令你的兵士们,速速拔营。”
彭望到此刻方反应自己不过是屯骑营的副将,而主将薛战就在场间。
“敢问君上——”
“薛战驻军祁西,连续征战,既归来,得好好歇上一歇了。这是朕的承诺。”顾星朗知道他要问什么。
彭望再无问题,有也不敢再问,领命率兵士们折身,朝着东北方向的勿幕门去。
“准备好了么。”顾星朗轻问。
“从无哪一刻如此刻充沛。”阮雪音轻答,“其实我不喜欢准备。我发现自己,全无准备时反而能发挥到最好。”
顾星朗轻笑,“从没听过皇后殿下说这么自矜的话。”
阮雪音也笑,“从前也不是自谦,是没心思。”
今非昔比了。
“你呢?”顾星朗继续,是问薛战。
“从不周山开始就准备好了。”薛战沉声答,格外高瘦显得病歪歪的身形,在盛夏晨光里如一棵奇异的树,“不,从属下十九岁追随君上起,就准备好了。”
十九岁的薛战比十四岁的顾星朗个头高许多吧。阮雪音默默想。
“属下性子孤僻,又生得不似寻常将领孔武,若无君上,没有今日。君上信任与良言,毕生不敢忘;同君上之诺,一诺千金。”
阮雪音再次对这些见过十四岁顾星朗的人,心生羡慕,同时因一诺二字想起柴一诺。
不知他可还记得,与顾星朗的千金之诺。
“你们可来过霁都?”顾星朗回头问。
乌泱泱的民众如海,定有人是来过的,却被更多没来过的人盖过了回答:
“没有!”
“从未来过!”
顾星朗大笑,一挥手,“走!跟朕去瞧瞧,大祁都城,咱们的国都!”
乱哄哄的队伍再次动起来。薛战开路在前,暗卫们护驾在旁,顾星朗与阮雪音并骑,就这样驶向覆盎门。
阮雪音没由来为这情景高兴,郁结的心绪舒展开几分,然后想起来什么,回头大声道:
“君上归来,霁都城内的百姓们还不知道!你们帮忙吆喝几声可好?”
这般阵势,一进城百姓们就会知道,哪用吆喝?顾星朗先是一怔,旋即明白她用意,转头深深看她:
“从前总觉得我自己便能解决所有问题。如今却经常有种,没有你可怎么办之感。”
“错觉。”阮雪音微笑,“没有我君上依然知道该怎么办,君上只是将依赖放在了我这里。君上莫要对任何人生出依赖,那会使你脆弱,教你懒惰。”
她一口一个君上,只为不断提醒他,最后一战将至,勿动私情私心。
而顾星朗从未如此刻般想听她唤他“夫君”,或者“哥哥”,却当真不是时候。
她反复结论他已不是二十岁时的顾星朗。
其实她又何尝还是二十岁时的阮雪音呢?
上官宴说她退步了,某程度讲,没错;但以竞庭歌的人生信条论,也可说是进步吧?
城门卫既知君上归来,既已迎候好半晌,真见队伍以这般形貌冲进国都,仍是无措,习惯拜下,然后呆在地上,不知该不该拦截后头汹涌的人潮。
君上无话,再是荒唐自也不能拦。千百人头攒动在曦光里,尚还空荡的主街以迅雷之势被填充。
“君上归来!”不知谁依皇后之意喊出声。
“君上归来!”
“君上归来!”
然后一呼百应,升腾扩散,层层叠叠传进三百年国都内每一扇门与窗。
有早起的人站在廊下,听见响动,遥遥瞥见素衣的主君,怔愣片刻,下意识便跟着喊起来。
推窗声、开门声你方唱罢我登场。
更多喊声随门窗声起,从主街两旁,到主街四面八方的巷陌,一圈圈如涟漪越荡越大,看见、没看见天子的百姓纷纷加入,是群情,是信仰,是隔空相告普天同庆。
纪平没想到吧。阮雪音胸中生热意,脑子被震得有些发懵。祁君陛下得民心是青川共识,能到如此地步,却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一个全然赤心的君主,终于也得到了他的子民,全然赤心的回报。从前她问老师许多话,老师有时会条分缕析地答,有时却只一句:
时间看得见。
时间看得见。她心内重复。时间看见了顾星朗,这天下,没有辜负他。
咫尺之距又似十分遥远的皇宫内,许多人也听见了响动。
顾星漠昏沉沉睁眼,开口声哑得厉害:“九哥回来了吗?”
他其实听不清,这句问也是每日例行。
每次百里都神伤得想落泪:“还没有。殿下歇息吧。”
今日不同了。百里贴在寝殿门边,听了又听,跑回床边险些摔倒:“回来了!喊的是君上归来!殿下!”
顾星漠苍白脸上浮起笑容,装病太久,真装出了病,又或者一饮一食皆被塞了玄机呢?不重要。他撑起半边身子,指着门:
“去,告诉姐姐——”
百里哭起来:“殿下糊涂了,重兵把守,小人哪里离得开岁羽轩呢?咱们都多少天没有公主的消息了!”
顾星漠半边身子落回床榻,笑得更开怀,“是我糊涂了。无妨。你能听见,她也能。”
岁羽轩的西南方,数里之外灵华殿,淳风正蹲在荷玉兰下给秋千换绳。
这秋千是阿姌做的,第一根绳也便是阿姌扎的,后来年久断裂,由阿忆换的第二根。
如今阿忆也不在了,这根断了,须换第三根,她只能自己上——宫中仅剩的两名小婢是争先恐后要动手的,她没答应。
这根绳也来得不易。宫人只剩两个,武器包括绳索在内早就被收得一件不剩——为防她这能上天入地的女将军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