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紧张的,素来如火炉的掌心冰凉。阮雪音正自结论,忽反应也许不是——也许是暗香来,在飘忽不定地发挥效力。
“你冷么?”
顾星朗一愣,“有点。跑热了又吹风的缘故吧。”
阮雪音用力回握,试图多传些掌心温度给他,柔声道:“霁都等不住,你不能在这里耗,先动身?我接上朝朝就往回赶。”
顾星朗其实也两头急,只是不显,微笑道:“不会太久的,等到女儿,一起动身。”
月亮在一炷香的光景里沿着枝丫爬升,挂去树梢上了,仍没有来者。
阮雪音的心跳便开始快,砰砰砰几乎跃出来,下意识抬双腿策马。
“再等等。”顾星朗压着忧心,仍是镇定,“半个时辰之内,都属寻常。”
“若半个时辰了还没来呢?”
“小雪。”他看着她。
这样的时候只该展望,不该说丧气话。阮雪音明白,却实在于短短半个夜里吞咽了难以承受的苦果,无法对他淡然一笑。
响动在下一刻传来,两人同时眸色生光,然后变幻,因朝朝不该是从这个方向来。
西边。
“去看看。”顾星朗吩咐薛战。
那夜薛战带马车并十人一队作虚晃之兵,果如顾星朗所料,北境无伏,故而顺利抵达玫瑰镇会合;方才小八等三名暗卫被派去护送朝朝,余下几人虽也够用,顾星朗思前想后,必得带薛战回霁都,才能为胜局再添筹码。
遂仍以亲信为由,让薛战随行。
薛战应声西去,弦月便在这等待的片刻里升离了树梢。
再出现时,他身后多出了五六骑。阮雪音眯眼眺,很快瞧见阮仲的脸。
似乎又瘦了不少,目光却异常亮,杀红了眼的模样。
她今夜太苦涩,高悬数寸的心总算因阮仲平安放下一寸,也便不如素日冷静,驱马去迎。
阮仲远远笑起来,也加速往这头赶。
又一次马上相聚,却不是当年西吉道外的剑拔弩张。亲故重逢于天涯,人间大幸。
“骑术是越发好了。”阮仲道。
“熟能生巧。”阮雪音道,“可有受伤?”
阮仲笑摇头:“很轻的皮外伤,厉害不过明楼翠。鬼门关前坐着的人,怕什么受伤。”
顾星朗后背的伤,她当初也以为是很轻的皮外伤。阮雪音无声默回,过不了这关,随便听句话都能被提醒,然后满腔苦涩。
阮仲见她脸色不好,道:“方才薛战与我说了个大概。你放宽心,但凡离了战场,这偌大的祁北还不是任由他们驰骋,朝朝一定很快就到。”
已经快等足半个时辰了。阮雪音举头望明月。
顾星朗也驭马上来,对阮仲一拱手,“大恩不言谢。”
阮仲一挑眉,笑得戏谑,“你这样我不习惯。还是小气些好,说点幼稚话,听着也高兴。”
顾星朗便扬一侧嘴角笑,“待大局定,你身子骨好些了,慢慢斗嘴不迟。”又一声嘶,“我记得你从前很不爱讲话嘛,转性了?”
“看开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话,其实心思都在北边,都记挂孩子,故意扰乱静谧,也便能按住忧虑。
半个时辰已满,弦月远离树梢,冷漠地弯在高天投下寒光一片。
小半生来头一回,阮雪音拿不出主意,脑中一片空白,身下高马因她欲动不动而开始无措踢踏。
要去找,当然。她怎能安心回霁都!悬心回霁都也不行!
再与顾星朗商量已是无解,不过相互折磨,她没说话,下一刻忽大力催马往北而去!
“阮雪音!”顾星朗大喊。
“殿下不可!”薛战策马去追。
阮仲亦动身。两匹马一前一后紧随阮雪音,三里路后成功拦截。
“让开!”阮雪音本想冲过去,又恐这二人死了心要拦撞得人仰马翻,反而误事,不得不停,却是声色俱厉。
“你一人一马,一个女子,还不会武,若朝朝真有难,帮得上什么忙?!”阮仲瞧她这般冲动前所未有,也急了。
“帮不上忙我也得在!我得在,在她身边,我是她娘亲!”
阮仲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火,甚至不知道她可以这样发火。阮雪音人如其名,是冬日清晨的雪絮,也如其衣,是静水微澜的深湖。
此刻那雪絮暴烈,湖水激漩,她气势汹汹似变了个人。
然后他看见她一吼之下眼圈已泛红,那是一个母亲强大之下的脆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助。
他有些明白了。她自己缺失的东西,母亲,陪伴,保护,她希望朝朝能得到。她是朝朝的母亲,只要她做到,朝朝就能得到。
阮仲只觉心中一角碎开了。
温柔而浓烈地破碎,让他再急不起来,只小心翼翼靠近,轻声道:“我知道,我都懂。但你去帮不上忙,很可能将自己也置于险境。我去,我一定把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好不好?她认识我,管我叫舅舅,看见我就知道是娘亲让我来接她。她会明白你爱她,想时时陪伴她。你是最好的娘亲。”
阮雪音眼泪便掉下来。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哭,还当着人,但她不堪重负,至亲至爱之人皆身临炼狱。
“好了。好了。”阮仲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歪歪扭扭绣着橙,正是从前竞庭歌给他的,阮雪音的大作。
本想给她擦泪,终是忍住了,只将帕子递过去,“我带我的人去,你们便继续南下,接到孩子我就会追来。此役凶险,生死之战,这种关头,你真要丢下他?”
就因为两头不能舍,她才干脆撇开脑子,只凭一时之气。阮雪音冷静了些,却没法立刻点头。
“事不宜迟,就这么定了。”阮仲再道。
【1】617 相忆与隐局
来了来了,大家久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