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盛宴
顾星朗手艺竟不差。
阮雪音疑他从前练过,小时候为梦中少女做点心之类,纪晚苓喜欢吃什么?她话没问完,对方已然黑脸,道昔日在蓬溪山分明出过丑,确实不会,今日不过参考那晚她二人煮面的架势依样画葫芦,再兼有御厨指点——显然最后这项比较关键,阮雪音挑着银丝挂面且吹且笑。
“但他半点没动手啊,”自指御厨,顾星朗严正,“连小青菜都是我择的。”
涤砚恰进来,忙赌誓君上从未下过厨,长到二十二岁只为夫人煮了今日这碗长寿面。
“以后都煮。”顾星朗补充,认真向阮雪音,“明年再学个像样的,年年换样,好不好?”
阮雪音刚咬断一截面,连点头,没拿箸的另只手伸长了捏他脸,眉眼皆笑。
涤砚即知该退,偏有话还没说,拢手仍站着。顾星朗两次眼色递过去不见他有走的意思,“还有事?”
“回君上。”涤砚敛首恭谨,“夫人生辰大喜,小殿下降诞在即大大喜,微臣——”
“想趁此双喜求个恩典,尽快让你与棠梨完婚。知道了,日子定在明年二月初九,太史司算的黄道吉日,夫人看了曜星幛也说好。朕近来事忙忘了告诉你。”
涤砚一时吃惊欢喜感慨蒙了心,五味俱全,好半晌只知跪下谢恩。顾星朗蹙眉阻他磕头,“跟着朕快二十年也没见乱磕头,给娶娇妻就感恩戴德成这样。行了,今日夫人生辰,先收心办差事;城西你的宅子,虽簇新,也讲究,到底要迎新妇,还得好好收拾。回头开广储四库,你和棠梨去挑些喜欢的,权作朕与夫人送的贺礼了。”
广储四库自包括第四库。阮雪音看一眼顾星朗。
以涤砚分寸不可能真去第四库挑东西。
要紧的是棠梨的分寸。
午后顾星朗去书房处理政事,让阮雪音自回寝殿休息。昨夜堂而皇之睡过她不若从前怵那张龙榻,仍觉回折雪殿比较好,他却道:
“我吩咐了云玺整理些你的东西过来。以后想睡哪边睡哪边。”
阮雪音瞠目。顾星朗拍拍她头,“点灯就点灯。百姓喜欢,宫人乐意。”
秋冬夜色来得早,珮夫人的生辰宴开席刚入酉时,日光已见昏暗。烛火将大殿燃得通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举众端杯祝夫人千安、小殿下康健,与从前景况俨然两重天。
白国女君专程来贺珮夫人生辰,自有一番手笔。镂极别致而分明沉重的巨箱一个个被抬进来,镶满翡翠的珊瑚树、内嵌鸟的玛瑙石,样样新奇美轮美奂,赠祁君、收入广储第四库不为过。
女君清声道贺辞,阮雪音坐在顾星朗身侧,微笑聆听。
数千里外白国境,叛军自正西、西南、东南分七路北上,于韵水城周围六百里、四百里、三百里险要处分别遭遇禁军伏击和侧翼突袭。短兵接,战火燃,祁南边境发出三枚冲天焰火,焰火被一路往北的各城郡哨兵瞧见,接连燃焰呈报,消息递进祁宫时段惜润刚说完贺辞。
她看着涤砚沉眸自若走向顾星朗,俯身说了句什么。
顾星朗亦自若,自若得随即看向她谢女君千里来贺。
仿佛涤砚所报与她、与白国无半点关系。
使团所献礼箱中还有一个未开启。段惜润回身示意,便有随行的白国将士呈上那箱,看似大,却能凭一人之力抬之,足见宝贝不沉。
段惜润亲自下阶开箱,斑斓颜色与黯亮青金眨着飞鸟的眼凝视祁宫灯火。她双手端庞大的凤身将风筝取出,立时有满宜携另两名白国宫人上前,辅助厘出其后近百只同样轻纱溢彩的鸟。
凤在手,百鸟铺展如女君裙裾。段惜润为赴国宴本就隆重,百鸟朝凤筝亦是天工之巧,两厢辉映,真衬她如凤临朝。
“昔为公主,入祁宫称夫人,便带此筝,曾扬放呼蓝湖畔。”这段往昔两国都避而不谈,段惜润却娓娓,极平和,“去岁本国变局,韵水有危,也是此筝适时出现,辅先君遗诏,助本君从容登基。”
这段始末甚传奇,青川诸国谈论至今——究竟是否竞庭歌谋局,骤降的凤筝真乃神谕还是祁君授意——若段惜润由祁蔚两国共扶,那么如今白国立场为何,三国峙立之局又如何破局?
而白国一年来因女君在位始终有社稷摇撼之风险,女君却于舆论正不太平的当口远赴祁国贺生辰——人人猜有内情,人人等着看戏。
段惜润却没再细说,话锋一转:“此筝于祁白邦交,意义非凡,便乘珮夫人生辰之机,也预贺小殿下将诞,赠与夫人。名筝配美人,传下去也是佳话。”
闲杂人等不谙旧事、不知远局,自不懂暗语——意义非凡四字,也许正指祁君去岁帮扶?
但阮雪音和顾星朗明白所谓意义,落处在那些青金。以及段惜润随口就能给出的兆怀宗十六字遗箴。
她当然还可能给出别的,那些她不自知而一旦说出来对他们有莫大帮助的。这是在以携手赴先辈之约换她女君生涯得保。
这是个值得考虑的交易。
顾星朗未料段惜润竟有为君雄心。
祁南兵马还在等他指令。
内乱如期至,白国宗室与太后公主相斗,反正已经打起来了,祁军若此刻动,趁乱吞并都使得。他隔三两步台阶望段惜润。
只有三两步,他坐她站,其实是平视。
昨晚竞庭歌问她面对顾星朗时用的哪副面孔。她细回想二人拱桥上对谈的每句话,立在台阶上依然女君风姿,从后看完全不输阵。
但她面对祁君笑起来。梨涡凹,昔时灿,采露殿内日夜为蔷薇浇水剪枝的小姑娘。
顾星朗分明知道她为何在此时这般笑,而他于她有愧,共赴先辈之约的条件也实在可以接受。
他于这个瞬间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