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是觉得多半已经暴露,再藏无益,将计就计?
一路从蔚南归,半途接旨直接往麓州去,入城时马车被鸡蛋砸得稀烂,也便是那时候他蓦然想,自己怕是做了结绳。
一头被顾星朗拽着,而竞庭歌自此拽住了另一头。
路数胆魄皆匪夷所思。
文绮那句“每个人就干自己该干的”对他影响至深。以至于念头到,他停止往下推,只沉心静气告诫自己:
慕容家子嗣在这里。还是长子。
我怕谁。
思绪去又回,他但笑应对眼前人,“现在过来睡,什么也干不了,待你生产完再说。傍晚会有大夫到,号个脉,拟些饮食保养的方子。每日想吃什么,吩咐丫头告诉给厨房,他们自会准备。燕窝早晚各半盅,都是白国南部的大盏极品,听说孕期多食,生出来的孩儿会肤白如雪,对你也好。”交代完了,他抬脚要走,忽想起一事,
“夜里若觉得外头太亮,朝里睡吧。我怕黑,屋内廊下须彻夜通明。”
甚好。竞庭歌满意。外间光亮,自己便不必长夜留灯徒增破绽了。
又真是破绽么?
她看着上官宴的脸,支起一身虚假千恩万谢,心下八分了然:
双方有数,照而不宣罢了。她入城进府至今没因为任何混乱、包括此族身份姓氏一惊一乍,便是默契。
戏都是演给旁人看。
麓州百姓砸车且有好事者在九思巷宅门前烧纸的消息,这日传进了挽澜殿。
府尹安端没有呈报,顾星朗收的暗信。没过几日,此事传遍祁国,涤砚左等右等不见君上有要处理的意思,方明白是已经处理了——
听之任之,爱怎么闹怎么闹。
阮雪音在宁安也有耳闻。她对麓州的情形了解不多,也便对顾星朗此举辨不出一二三;最重要是,她忙着授课带孩子,不亦乐乎。
年纪最小的学生已经由一开始的十三掉落至五岁。
正是她开始习医的年纪。
河边小院被挂了匾额,曰“慈安”,对医学堂之义也应宁安城之名。
讲堂开设近一个月,女护工们一批接一批进出,附近百姓家中有女儿者看得热闹,也求长官意思能否让孩子旁听。
整治之期,众官忙于梳理各项事务,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民意也便任由阮雪音定夺。
阮雪音自然准。五岁女童入讲堂习医的景况始于此。
她从前不知如何与孩子打交道,下山后先有小漠,再有深泉镇学堂里的小姑娘,以及封亭关外村落里那个不能说话的幼童,至今日面对一众稚嫩面庞纯真眼眸,已不恐慌,且授课有日子,很攒了些经验。
作为护工进来的大孩子通常无父母,没有名字,她一一以药材名给她们起:
半夏、连翘、降香,孩子们高兴,她唤得也舒心。
后来旁听的孩童多起来,闻知大姐姐们都以药材入名,纷纷要求老师也给她们赐名,方显公允。
于是满课堂的莲须、竹茹、泽兰、佩兰此起彼伏,有时讲常用药方点到某一味,便有小姑娘举手起立,欢声不断。
有一刘姓小女孩,得知刘寄奴一味,回家定要父母给她改名寄奴;
另有十四岁却性孤僻的大姑娘,自幼被父母遗弃,起名时只中意“独活”。阮雪音说女孩子叫这两个字太煞气,两人遂翻药典择了一味“阿月浑子”。
她玩笑说此名像西北荒漠或更远土地上生活的异族名,阿月浑子羞赧笑。
竟有这么一日她也做了老师,学生不止两个,一屋接一屋,得心应手。
每日事毕,黄昏阮雪音会登船,河上坐一段。春天的宁安她头回见,此城翠竹极少,岸边栽着元宝枫,她看着看着便满眼都是竹,想起来老师的一生。
乡愁自蓬溪山又飘往霁都。
她暗想过几日找丛若谷谈完话,便该回家了。
【1】九思,出自《论语·季氏篇第十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