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当年幸免于难逃出来的,我的祖父,竟是储君。
我因此决心更定,开始照着长胡子安排日以继夜研学。我想青川此世代即便男子都没几个如我一般,六年间走遍了大半青川,看过东岸的海、踏过极北的雪、望过大漠的月,同时天文地理、政史医药,虽样样不精,却样样在手。
长胡子博学,若登朝堂必为股肱;我总怀疑他是旧臣之子,受父辈嘱托护我们完成复仇。
然年岁渐长,读书游历渐多,我愈发觉得无力。复仇当然是必要的,叫阮氏这样的家族受到应有惩戒也是必行之事,但完成这些并不能助我们复国。
姐姐和我是程家仅有的传承,却都是女子,便得了奇遇奇运以一己之力毁了段氏王朝,又如何呢?
女子在此世代之不公,我是那时候开始真正体会。但来不及思辨这些宏大题目了。
那年我十二岁,养兵千日终于到了用兵之时。我进了崟国药园,没过几日落锦也来了,然后是颜衣与文绮。
我这才知道别人家都是谁家。
四人之中我最年长,读书游历也多,因故明明大家都早历事而心智强于同龄人,我还是显得比她们都老成。
因着文绮的存在也因园中隔墙有耳,我们从不提那些秘密,除了习医药种植,沐浴时、临睡前也便有时间聊些女儿家爱聊的事。
我从来体会不到那些闲聊的意义和快乐,几乎插不上话。但我喜欢听她们聊、看她们闹,仿佛如此便证明我也是这样度过的少女岁月。
仅有一样非医药而我能参与进去的是弹琴。琴谱是药园里的,崟国药园,彼时我们还未入东宫。颜衣打扫屋舍从架子最高一层翻到,拿下来,文绮同我都有兴致,苦于无琴。
踟蹰好几日终于壮着胆问那期间总来与我们授课的老师借,当场被训斥了。
后来我们知道那位是太医局的人,无怪严厉。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长久拘于高墙内好容易对医药之外的事起兴致,哪里会就此放弃呢?
阮佋是每月都来的。
十四五的年纪也不小了,自初见那日后我们都觉得他待落锦不同,虽说不上所以然,到底算个指望,便推了落锦直接去问他要琴。
落锦去了,回来得竟快,只面上通红,说过两日便会有人将琴送进来。
文绮是最会问话的,当夜便拉了落锦说悄悄话,第二日告诉我们,阮佋亲了她一下。
亲一下换琴。
那时节阮佋已经十八九,贵为皇子,总开始议婚事了吧?我们义愤填膺,暗骂了好两日,待上好的瑶琴送进来,还是个个没骨气扑了上去。
我们没见过好琴,却也知道那琴金贵。最了不得的是,琴面右下角镌刻了极精巧一个“锦”字。
文绮说此为定情意思。
落锦自此不碰这把琴。
颜衣耐性差,捣鼓了几日也觉没趣,最后只剩文绮和我两个学生。
有琴师一连十几日过来授课,自也是阮佋的安排。那谱子是我们俩学有所成之后动手改的,改完颇得意,自觉超越原作。
后来才知,瑶琴送进来那日正是阮佋入主东宫之时。我心知距离我们进宫的日子不远,按照长胡子嘱咐,开始整理确保该从药园带出去的东西都带了,所谓阮氏制毒的证据。
半年以后果然来了消息,东宫药园建成,我们该走了。
园中那棵梨树比三年前我们来时又见高大,亦更繁。落锦说春日来春日去,也算有始有终。
我看着四月风一吹便落得满地的梨瓣,心想这不就是落锦么。
金玉驰至,我们一起上了车。这段偷来的始终阴谋相伴的少女岁月,终究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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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