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这是演的哪一出?”他在高处,看人看车都容易,微偏头显得松弛而全然事外,“长途跋涉,小弟此来只是证公允,带什么东西、与何人同行,也需要交代?”
分明无辜,也分明不满。
慕容峋亦抬眼遥望顾星朗,神情复杂,深茶色眸子融入山色,幽暗一片,“是否竞庭歌?”
此言一出,谷中更寂,恰逢薄暮中归林的山鸟长鸣,尖亮回响不绝。
“不是。”顾星朗答,字正腔圆。
慕容嶙笑起来,“长途跋涉,祁君陛下一人寂寞,怕是带了家眷。我们多虑了。”他看一眼慕容峋。
慕容峋一脸不信。
阮仲听得“家眷”二字微蹙眉,也转头看顾星朗。
车上再起响动。
极轻,却因众人皆屏息飞鸟已归林,格外显得清晰。
一只白皙素手伸出来,指甲盖上丹蔻光润如贝,车帘渐起,云鬓翠衣的女子探头而出,端美无匹的脸上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抱歉。”女子轻启口,就着探身之姿向关城上顾星朗,“君上再三叮嘱,国之大事,不得搅扰。但晚苓听得车外发难,实在心焦,便想着出来澄清,免生误会。”
其声也端得圆柔,抚在众人耳间如丝缎熨帖。慕容家二人皆是吃惊,便连阮仲亦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帘外佳人,冷声道:
“一路带着纪晚苓来问我雪音在哪里。顾星朗,你凭什么。”
顾星朗不应,只向纪晚苓略点头,“既然出来了,打起帘子让蔚君和肃王好好看看,车内还有没有旁人。”
纪晚苓颔首,又朝车前两人稍欠身,展臂掀帘以让车内景况览之无余。
空无一人。连侍婢都无。
仿佛知晓众人疑惑,她圆柔再道:
“妾身与封亭关渊源,天下皆知,蔚君陛下与肃王殿下必也不例外。故人经年别,妾身却从未到过当地祭奠,早年囿于年岁,后来囿于身份,”她顿了顿,
“难得君上过来办事,妾身一求再求,终争得同行允准,没料竟引起这般误会。”仿佛被故人旧事扰了心神,她脸上笑意不再,声量变轻,
“失礼了。”
如此佳人乍现在粗粝山石钢铁兵甲间,辅以哀色伤词,惹天地叹息。
“是我等唐突了。”半晌方有人应,却是慕容峋,“天妒英才,战封太子遭逢意外,朕也遗憾至今。”
“是么。”纪晚苓柔声,偏字字击石壁深林以至于响彻山谷,“磊哥哥离世以后,一连好几年我都梦不到他。”
她忽低了身势,就此坐到车前踏板上,翠色长裙坠入尘土,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几年我那样思念他,却从未曾梦中相见。”
不到半柱香前还在风声四起兵刃相接。
谷内千军万马全不懂个中关窍,便是慕容家两兄弟面对这番近乎唐突的倏然倾诉也傻了眼。
“但我近来开始梦见他了。”她远目光向深谷山色,仿佛梦呓,又缓伸左手往车内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在摸索什么,
“入秋之后吧,几乎夜夜梦到。他对我说,”
终于摸到,该是重,她侧身加入右手方将其拿起——
一把巨大的弓。通体银泽,隐见赤光,恰如落日西沉最后的辉。羽箭上弦,她有些笨拙将弓挽起,似不经意,左摇右晃,最后悠悠瞄向了慕容嶙,
“封亭关战,崟蔚合谋。浅兵深伏,魂断雪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