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到顾淳风的声音自水榭之西、湖水以东响起来。
“人一生有多少个十年。”淳风神色恹恹,脸颊微红,像是,饮了酒?
“有人用十年一生替父报仇,有人用十年一生为父抵命。那个聂政的父亲泉下有知,该当欣慰吧。”颊边微红渐渐向上蔓延,以至于她眼眶也越发红起来,“你父亲呢?”她没有转头,视线正前方便是上官妧,
“他活得好好的,无须谁替他报仇,又为何要断送女儿一生?断送便断送了,又为何要骗人?骗人便骗了,又为何要,”她顿住,狠了声,终是说出来十个字:
“行喋血之事,而假手于人。”
顾星朗知道这十个字的意思。
顾淳月也知道。
阮雪音和竞庭歌不知道。
场间几名随侍包括云玺棠梨在内自然假装没听到,却暗忖瑾夫人的父亲断送了谁的一生?瑾夫人父亲的女儿,不就是瑾夫人自己?
喋血之事又是什么?
上官妧无法回应这十个字。她初时莫名,继而强震,旋即狐疑,手心已经汗湿。
如果那件事被发现了,如果已经——
顾星朗不可能是这个反应。他不可能不来质问她,自己不可能还顶着四夫人之位好端端住在煮雨殿——
十月最后那个傍晚之后,他甚至再没来过煮雨殿。而那日傍晚之时,他明明还不知道。
那时候不知道,证明阿姌没说;那时候没说,之后便更不可能说。而按照父亲交代,那盆早已经湮灭于时间烟尘,不可能再被挖出任何因果逻辑。
所以淳风此刻这句喋血,很可能只是一个比喻。她在怪他们算计阿姌半生。仅此而已。
那么沉默依然是最好的对策。
她不说话,静静看着自己与淳风之间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月光皎皎,从水榭四面八方倾泻进来,将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照成了无止尽的星河。
短短八个月相处时光少女情谊,在这一刻近乎仪式化地沉了底。
而她与顾淳风的所谓情谊,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座长桥,一尾渡船,堪堪连接起自己与上官姌的日常碰面。
良辰美景本为空。她想。
“殿下饮了酒,湖岸风大恐有不适,阿忆,扶殿下先回去。”一如今日所有时间节点,顾星朗总在话已至而将尽未尽时出言打断。
“九哥我还没说完呢。”像是真有些醉,顾淳风站起来,整个人都拉开了阵势,“都是你们的错。”她盯着上官妧,眼眶更红,骤然奔涌的泪似要浸出血来,“她半分错处也没有。你们休想让她一人承担所有罪责!世上竟有你们这样的家人,混蛋,魔鬼!我饶不了你们,我——”
“带淳风殿下回去。”顾星朗音色发沉,骤然加重的声量在水天月色茫茫湖岸间荡起回响。
“人呢?还不进来帮忙?”眼见阿忆一个人拉不住顾淳风,涤砚蹙眉扬声。
几名外间宫人一溜小跑进来,见此架势都唬得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眼巴巴将顾淳风主仆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是半分进展也无。顾淳月终于沉了脸,起身向顾星朗恭谨一福:
“我带她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