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走召不敢。
他从地板的缝隙间抠出一包药粉,那是德子第二次来找他时给的,说是奉赛吉会长的命令,把这个药包里的东西投进马腾的饮食,就能使马腾的伤势恶化。
当他是三岁小孩吗?走召冷笑。
什么伤势恶化,恐怕是穿肠的剧毒吧?赛吉这是想要借自己的手,下毒害死父亲。
难怪当时极力送自己来到都护府,这是早有预谋的了。
看来真如师父所说,父亲身边危机四伏,时时刻刻都有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赛吉就是其中之一。
走召不由得后怕,倘若不是自己,而是赛吉安插进来的别的人,那包药粉或许早已进了父亲的口,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原本还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赛吉的险恶居心禀明父亲,哪怕父亲由此怀疑而将他赶出都护府都认了,但计划不如变化,卓云要嫁进都护府了。
并且,这两日来,父亲流连于和卓云的相处,连那两个侍女都水涨船高,每次都想法设法的把他遣的远远的,走召压根就没有机会接近,更遑论把这么机密的事情亲口告诉父亲。
今日午间,德子借故来看走召,追问下药的事。
走召撒了谎应付过去,但德子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赛吉会长让德子转告他,若眼下没有机会就不要打草惊蛇,等马腾大婚时自有安排。
到底是什么安排,德子当然无法得知,但绝对还是针对父亲进行的密谋罢了。
眼看父亲和卓云大婚在即,赛吉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要加害他们,走召心急如焚。
卓云的安危他才懒得理会,只是担心父亲不明就里,中了赛吉的暗算。
一定得尽快弄清楚赛吉的计划,到时候才好彻底揪出那胡人奸贼。
有了这个打算,走召忍着心里的种种难过,决定悄悄潜伏起来,以便打探赛吉的具体计划。
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父亲能认回自己,但现在还不是坦白真实身份的时候,那样就不能取得赛吉的信任,拿不到他暗算父亲的证据。
……
马腾新娶,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就是走召了,但暗中危机四伏,最忧心的也非走召莫属。
“父亲啊父亲,即便您抛弃了母亲和我,但我还是必须守护您的幸福,这算不算世上最大的悲剧?”走召盯住那丛草,讽刺的一笑。
是谁说过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自己此刻真正就如同这长在墙根下的野草,任凭风吹雨打无人怜惜、自生自灭。
想到此处,走召的悲伤瞬间从心底弥漫,自大火中逃生至今,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孤单凄清过,只为有一份父子相认的希望,只为有一份为母报仇雪恨的信念。
而如今,父子近在眼前却对面不识,走召小小的心沉重的就像装满了铁块。
“小柱,你在做什么?”一声喊叫惊醒了走召,转头看竟是查干。
查干这两日笑得合不拢嘴,仿佛要成亲的不是马腾而是自己,因着心情好看谁都格外亲切,连平日里十分排斥的走召都看来顺眼很多。
他走上前拍了把走召的头,嘿嘿笑着道:“你小子,藏在这里偷懒啊!”
走召厌烦地甩开查干的手,翻了个白眼道:“人傻话多。”
“哟呵!”查干用脚尖踢了下走召的屁股,挑眉道:“你这小奸细,跟这儿还拽呢!”
走召对查干叫自己小奸细早已习以为常了,头也不回道:“你很闲么?别理我,烦着呐!”
查干偏头看了看走召的脸,一屁股坐到他身旁,也学着走召的样子把一只脚闲闲地耷拉到台子下,一腿蜷起来顶住下巴道:“说说什么事,哥哥我好心帮你一次。”
走召平日里跟查干没少拌嘴,此时却觉得十分想倾诉,想了想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查干微有些意外,但还是耐心道:“有啊,我有三个兄弟都在军中,你问这个做什么?”
走召淡淡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因为我从小就和孤儿差不多,娘死的早爹又不要我了,没有兄弟姊妹甚是孤单。”
查干眼里闪过一丝同情,顺着走召的目光看见了墙角的野草,伸手一指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呐,看着那草也能联系到自己的身上。”
“你不懂!”走召偏过头不愿意搭理查干。
查干大声嗤笑道:“你懂个屁啊!有兄弟没兄弟你还不是得照样活下去,有爹娘没爹娘你也不能一辈子赖在父母怀里吧?
告诉你,咱们大将军从小就死了爹,老夫人一手拉扯长大,刚娶了媳妇老夫人就被奸人所害,后来少夫人和公子又惨遭不幸。你看他还不是照样铁骨铮铮,如今又要娶卓大当家当夫人了吗?
你小子看着也不笨,怎么就是个死心眼呢,身为男儿就该当以建功立业为目标,你倒好,跟个娘们似的对着几根草就拉个脸哭鼻子,丢不丢人?”
走召被查干一顿抢白,红着脸瞪他,怒道:“你走开,小心我揍你。”
“哈哈哈!”查干狂笑,一把揽住走召的肩头道:“这还有点尿性,爷们就该这样。”
走召抖开查干的手臂,转过头去不理他。
查干笑够了,正色道:“看你这可怜劲儿,哥哥我给你讲段故事听听,保证你听过后什么心病都好了。”
说着斜靠在旁边的廊柱上,娓娓道:“那还是七年前,将军率领西凉军奔袭千里去征讨鲜卑,那场战事注定了是一场败仗。
即使将军运筹帷幄,大军依然败在鲜卑手下,但是三名主将被当今陛下罢免问罪,只有咱们将军和南单于因为抗击鲜卑有些微功劳而没有被问罪。
正当我们庆幸之余,却传来一个噩耗,夫人和公子遇害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走召心中大恸,查干说的正是惨死的母亲和自己,那个噩梦他怎能忘记,又怎敢去回忆?强忍着悲痛,走召下意识地摇了摇了头。
查干眼里的愤怒渐渐燃烧起来,恨声道:“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和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那些人竟然那么残忍用大火活活烧死了他们。我真想带了兵马去将他们杀个干净替夫人和公子报仇,可是却不能够,简直能把人怄的吐血。
明明凶手就在那里,却动他不得,你能体会那种郁卒吗?我们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将军他当时的心里该有多么的痛苦。从那以后,这些年将军便再也没有开心过一日。可是”
查干突然长舒一口气,扯出个笑来道:“将军遭受那样的惨剧还能强忍悲痛建功立业,你个小屁孩子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却要自暴自弃吗?”
走召被查干奚落惯了,不愿意在意他的调侃,倒是刚好抓着他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将军明知仇家是谁,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妻儿报仇?是他忌惮什么吗?”
查干睨了眼走召表示鄙视:“你知道什么呀?杀害夫人和公子的人可是一城的百姓,难道要将军带兵去屠城吗?莫说咱们将军本就不是那样冷酷的人,即便是,也还得顾忌着律法,以及自己身上的责任。
西凉军从来都是为了守护这一方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什么时候刀枪都是向外对付敌人的,何曾加诸到自己百姓身上过。身为都护的将军更不可以,他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屠戮百姓?
真要那样做了,恐怕天下人的口水就得把他淹死,朝廷的律法更不会放过西凉军。”
听查干这样说似乎都是道理,但走召就是心里不平,直着脖子道:“那死的人就白死了?我看将军就是不愿意舍弃高官厚禄,夫人和公子的死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
“你小子!”查干伸手就往走召的头上扇了一巴掌。
走召本来完全可以避开,但他还是毫不畏惧,挺着脊背受了还狠狠瞪着查干。
查干气咻咻地道:“哥哥今日里心情好才跟你多说几句,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将军都敢由嘴编排了?”
“我又没说错!”走召揉了揉被查干打乱的发髻,不肯服软道:“如果将军真的那么放不下夫人和公子,做什么还要娶新夫人进门,我看他还高兴得很呢!”
查干作势又要打走召。
这回走召可不想被他欺负,偏头躲过去又出言冷嘲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吗?”
查干气笑不得,伸脚踢了过去又被走召灵敏的躲开,无奈翻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土道:“早知道你这小子是个犟毛驴了,还不起来干活去,将军大婚有多少事都忙不完呢!”
说着查干自己先走了,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儿拐出长长的游廊。
走召本就心里不舒服,听查干一顿胡扯更加郁闷了,但父亲大婚已成事实,他没有能力阻止,心中又藏着赛吉想要加害他们的秘密,自己孤身一人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来帮忙,应付起来真是吃力。
烦乱的甩了甩头,忽然,他想起了和自己结义过的兄弟庞德,怎么把他给忘了?
走召瞬间有了主意,脚步轻快地往前院去,心里暗忖:“得找个机会出去见一见庞德,还不能落了别人的眼,一定要把赛吉那道貌岸然的嘴脸揭露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