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方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双眼凸出,好似是要吃了人一般的样子。他低首,“阿弥陀佛,辛德珏的确不在我福照寺中,这位将士恐怕是白来了。”他后退一步,对着身后的小沙弥说,“澄海,送人出去吧。夜深,露重,贫僧就不亲自送了。”
小沙弥上前,要请人出去之时,那将士竟然抓过小沙弥,将刀置于他脖子之间。“秃驴,你以为我真是要辛德珏吗?王宰相要的是赶尽杀绝。这辛德珏都失踪十八年了,为何要旧事重提?不就是为了这满朝百官皆听他号令!就算有一点不安稳,宰相都要肃清!”他低头看着身前的小沙弥,忽然笑了,“听说辛德珏还有一个儿子留在这人世间,不知是否就藏匿在你这和尚窝里?”说罢,他一刀就将手中的小沙弥割了喉咙。
鲜血沿着刀刃,从起刀拿出向外飚出。福海想起了十八年前那个满身污血的将士拼了命从前线赶回湖州的老家,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交付于他,让他将婴孩抚养成人。他不是逃兵,只是受了奸人的迫害。小沙弥瞪大眼珠,伸出双臂似是要求福海方丈帮他,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句话,便就倒地咽气了。颈间的血水流出,迅速在地上蔓延开。“阿弥陀佛,造孽!真是造孽!”福海方丈走上前,“辛德珏已死,自刎于黄河,陛下难道不信吗?当年湖州辛家满门抄斩,陛下是知道的!如今的大宋,王宰相还在怕什么?无非是一个旧臣,况且他已去了十八年!”
“去了又如何,君要臣死,臣岂敢不死?就算是死了,也要掘地三尺,将人挖出。”将士挥手,身后的士兵全部冲进寺内。“给我搜!若是搜不出,那便就一个不留!”他沾染了血水的长刀架上福海方丈的脖颈,悄声说:“王宰相只是想要个结果,杀光了,那便就算是有了结果。死没死透,也就在今夜。”
“这么做,何苦呢?”福海方丈拿起念珠,“阿弥陀佛,将士,切莫造孽。”他转头看了一眼这已然不安宁的寺庙,不知自己今夜是否也难逃一死。“陛下已经是这天下的陛下,他为何还是担心手足的威胁?九王爷手中已无兵权且这一生都怕是再难入汴京,更别说十八年前曾跟着他上阵杀敌的辛德珏,那更不可能威胁陛下。王宰相何必再攒簇陛下心中的那一丝忧虑呢?”他转头看着那位将士,说:“难道王宰相所掌握的权势还不够他号令满朝的吗?”
大佛殿,辛长年听见外头隐约有争吵,本不该被打乱的心神却意外有些杂念。他看着烛火一明一灭,心里的不安更加深重。
“长年!快走!”外头冲进来一个和尚,他拉起跪在地上诵经的长年便就向大佛殿内里冲去。
“玄天,外头出了何事?”辛长年问他。
那和尚打开佛像后的一个暗门,他带着辛长年向地下走去。“外头来了官兵,说是要找人。但是来势汹汹,方丈怕你出事,就让我赶紧带你走。”刚刚福海方丈在前门的时候看到了正要上前门的玄天,他对他浅浅摇头,眼神示意赶紧带寺里的人躲起来。玄天安顿好辛长年后,与他说:“不要出去,在这里待着。我出去通知后院的其他人过来,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他便又出去了。
辛长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师傅的话从来他都听,玄天的话他自然也放在心上。他看着这昏暗的地下室,寻了一处盘腿坐下。手中握着念珠,他此刻能做的便就是诵经为他们祈福。
前门,渠道后院的士兵回来告诉那将士并没有搜到任何与辛家有关的人。他牵起嘴角,冷血地对着福海一笑,“秃驴,这人世间不容你,我便送你去西天可好?”
“王宰相这样,是叛国吗?”福海方丈自知是到了将死之时,他没有顾忌便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这个问题,留你到了西天再去想明白吧。”说罢,那将士用力旋转刀身,割了他的喉管。眼见着他倒下,手中还紧握着念珠。大概是刺眼或是害怕自己午夜梦回,那将士一刀挑断了念珠。一粒粒念珠从断线上崩开,滚落在地上,浸透在血水中。
辛长年在地下室诵了一遍又一遍,但是还未见玄天回来。他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便就起身想出去看看。当他打开暗门之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听着福照寺里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只有乌鸦在叫。他冲到后院去看,玄天就倒在后院门口,越往里走,血污越是多。他的脑袋嗡嗡的在叫,眼前的猩红让他几乎是失了理智。他想到师傅,便折回大佛殿,向外跑去。他见师傅和澄海躺在前门,地上的佛珠被未干的血水染上了猩红。他不敢大喘气,他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小心的走到师傅身边,颤抖地去触碰他的脉搏,感受到的是和这清晨一样的宁静。
眼泪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流下,也不知是何时停止的。他拾起地上的佛珠,将它们一一收好包在帕子中,然后藏于胸口。从前每日清晨,寺庙的前门的落叶都是他去扫的,今日他也与以往一样将前门打扫干净。他将寺里的人都埋在了后院的空地上,并且寻了一间屋子,放上了牌位。这一切弄好,大概去了他一天的时间。身上的白色僧袍已经染红,他去后院将它们换下,洗净。然后如往常一样,换上了灰色的僧衣。这日,他在那屋子里诵了一夜经,直至第二日清晨。
昨日洗了的衣裳干了,他清晨便就换上。还是那一身黑色里衣,白色僧袍。他将师傅的念珠洗净串好,带在脖子上。他将自己项间原佩戴的佛珠拿下放在师傅的牌位前,然后跪下磕头,“长年今日便还俗,虽说没有师傅在身旁,但长年需要这么做,因为长年心中有了痴、恨与恶。长年如今不配做佛家人,因着长年满心都是想报仇,怕一身罪孽丢了礼佛人的尊严与脸面。”他重重磕下三头后,便离开了福照寺。走之前,他将寺门锁上,希望再也不要有人来打扰福照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