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凌走到船舱前,身后炮声连天,他听到朝廷船上发出的一阵比一阵高的叫喊声,那是人死之前发出的最后悲鸣。
他一动不动,衣袍翻飞,急切地在声音中寻找有没有女声,猛然间仿佛心脏被挖掉了一大块,那样的痛苦压抑绝不亚于看到宋畅徐连他们惨死在自己面前时的沉痛。他从未如此犹豫过,一颗心浮上沉下茫然摆渡,他感觉简单的呼吸此刻都要用尽极大的力气。
这无疑是煎熬。
这一刻他很想摆脱这样挣扎着的煎熬,下一刻他果真摆脱了,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宁愿承受犹豫不定的煎熬,毕竟在这样的彷徨中,她是活着的。
他已经没有软肋了,他转头,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后,看见了急速下落的朝廷战船。
在此之前,海浪像是凯歌一般应和,黄昏的天空下,那艘千疮百孔的船义无反顾地冲着,写满了一种让人看不懂却震撼人心的坚定,那种坚定很容易让楚之凌想起那样的一个月圆之夜,女子手按胸口,深深地望向他,字字如铁地说道:“我不会退步的。”
“中国的土地上绝不容忍荷兰人胡作非为,我以军人的名义起誓,决不妥协,誓死捍卫中国的河山。”
船沉了。
船沉的时候,那个女子肩头绽开了巨大的血,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一如当年,眼神坚定而决绝。
她没有向他这里看过一眼,或许是时间仓促,更或许是不愿意看他。
荷兰船谨慎地对着水面连开数炮,若有人浮出水面,则立刻击毙。
楚之凌感觉世界很寂静。
静得可怕,像是死了一样,仿佛到了极地,冰雪不停地来去,风嘶吼着,像老人枯槁沙哑的声音。
他突然感觉回到了儿时的夜晚,他在远离家乡的逃亡之夜里,曾无数次地有过这样冰冷的体会,他是在行刑的最后一刻被人救下来的,他看完了父母兄弟的砍头后,再被人救起来。
那时候他已经不想活了。
现在的现在,他更想问,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承受一次次的剜心之痛吗?
父母,朋友,爱人——一次次吗?
他突然想起以前他对她说过,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但是,他连她的命都保护不了。
他更对她说过,如果她死了,他会要全天下的人陪葬。
呵呵,是他不肯伸出援手,亲自把她推向死亡的。他难道要杀了自己么?
他突然就笑了,走到围栏边,用尽力气大声地叫道:“夫人!”
世界空静,无人应声。
朦朦胧胧中,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幅美好的近乎虚幻的景象,落英缤纷的树下,女子眉目如画,眼波流转,有一只小蝴蝶在掌中盛开,空气中似乎有轻烟袅袅散开,她的皮肤,和雪一样白。
她放飞了蝴蝶,明澈的眼睛里含着笑,提着略长的裙摆,缓缓朝他走来。
他也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