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却刚硬了心肠。
潘都儿一字一句道:“死者已然注定,生者才当勉励。”
她眼神渐渐坚定,“我听萧离跟温流的意思,是想拿念影当人质要挟秦王。秦王是个慈悲人,必然会顾及您跟沈三公子的关系节节败退,可眼下咱们又何必让他尝到一点好处!”
她的笑容倏然收住,僵在唇边,凛然有杀气,“后日是他母亲金文县主的祭日,只怕他有得伤心,届时我想法子叫他过来,姑娘您留住他,拖住时间,我自去暗牢救沈少爷。”
便声细如蚊地明示,“钥匙我已经拓下了,一切您放心。”
媞祯仔细斟酌良久,心中却始终颤颤不安,“难倒是不难,只是我有个疑惑,这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潘都儿自信地拢一拢手腕上的虾须镯,“他向来不防我,所以他跟温流筹谋之时我一直随侍。”
却是这小小的一句,惊回了媞祯的思绪,她迅速摇头说不对,“既然他知你在侧,又何不会是瓮中捉鳖之计?这事不稳妥,还是罢了,待我另想办法。”
潘都儿对她的表态却是大为不解,“姑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好的机会错过,只怕会后悔啊!既能一次命中,又何必覆辙再三呢?”
媞祯耐心地拉着她的轻轻拍抚,“都儿你听我说,你太年轻了,许多事情想得简单又容易热血,我同萧离交手数次,他并不是吃亏不长记性的主,若是他设计试探你,你必死无疑!”
“你要明白,一个‘谋划’,若一开始人人皆知该如何做,那反而做不得,因为你的一言一行都早已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啊。”
潘都儿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十成中有一成希望,便是赌也值了!爹爹在世时,向来赞叹姑娘是个敢做敢闯的人,如今您怎么就怕了呢?”
“奔着牺牲而去的赌,那不叫英勇,那叫愚蠢!”
媞祯斩钉截铁的警告她:“你叫我一声姑娘,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若一意孤行惹出是非,不仅你保不住你自己,连我也保不住你。这般枉送性命,有什么值得的?”
面前沉寂半晌,潘都儿忽然大笑,“值得?姑娘你告诉我,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什么是值得的?”
媞祯微微蹙眉,见她转身离去,便匆匆上前唤住她,“都儿,听话……”
她驻足,向她揖手一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已至此,奴婢不想再拖延了,请姑娘恕奴婢不敬之罪。”
话音落地,媞祯呆住,向要拉住她手挽回,却是怎么都不够。万仞险峰都过来了,始终带不回人急功近利的一颗心。
只有一重门,将她和潘都儿的身影一并隔绝。
雨丝骤急,如她的心脏一般狂跳,枉然坐下,思绪亦如狂风一般席卷大脑。
直到夜色深沉,门外渐渐有脚步声徘徊,用不着多想,也大概知道是谁前来。
外面形势很不安,一股脑的叛乱和围城,绞得心都快烂了,身上也满是尘埃。萧离在屏风外,掸过了一轮,到她面前依旧不敢靠近。
媞祯默默看他一眼,也不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潘都儿行事操之过急,萧离心里做了什么打算她一应不知,如何保全潘都儿,她得见缝插针。
轻轻吐了口气,观摩他的态度,良久萧离道:“我叫人带了些中原的吃食,咱们坐着说说话总成吧?”
她照旧没有好脸,萧离似乎也习惯了,便拉了个凳子坐下,自顾自地问:“我听说,你年幼之时母亲便已不在了。”
媞祯闻言默默未语。他继续道,“如此说来……这一点上我与你也算同病相怜。”
他长长叹息,“我父亲是汉人,身份低微,母亲尚在时,彼此还算周全。直到一日襄国的情报处查明我父亲乃是大魏安插在襄国的眼线,舅父震怒,下令逮捕了我父亲,母亲苦苦哀求,尽乎用绝食来反抗,舅父才动了恻隐之心。只可惜,父亲不愿于襄国苟活,便咬舌自尽了,母亲闻讯悲痛不已,在一日夜里竟悬梁而亡。”
“若是不因为舅父疼惜我母亲,只怕我作为一个细作的儿子,早就命绝于此。可是即便他很疼爱我,那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惶恐不安度日的感觉你也不会懂,更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多么冷酷和无情,不明白身边的事物一直被人夺走的痛苦。”
他苍然地抬起眼,“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其实我只是被抢怕了,想要的从来都保不住,从始至终,我所求的……也仅仅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能陪着自己,不会再被人抢走而已。”
媞祯只是冷笑,半晌直视他双眼,“可我又不是东西。又凭什么因为你的私心,而让别人的家庭付出代价?即便你再可怜,我也始终没法跟你共情。”
萧离沉默低头,“是啊,我的痛苦你感知不到,可别人的痛苦你却是感同身受,连杜殷珠那个贱人你都能可怜她、感化她,还有什么是你手伸不到的!”
他霍地直起身,让温流把殷珠扔了进来,霎时眼神凛冽得冰似瞪大。
“给自己下毒,欲让我与祁明自相残杀,又蓄意走露消息,惹得其余四城人心不满,叛乱频出。你们……是真要置我于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