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婴依旧淡然都看着他,只是眼波格外的深邃,“亏了师妹的福,历经千帆,我也算看破人心了,没有你,我也未必会知道,自己还有这般本事。”
他并没有给她说话的余地,“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曹迩没有查出我?很简单,因为傅戴君确有其人,只不过……死了而已,说来也可怜,没有爹,娘不爱,若是他亲娘能去伶人馆看他一回,也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没进伶人馆前就被我杀了……”
他阴恻恻的笑,“王妃也是很辛苦,胆子也极大,就不怕我禀告陛下……你跟秦王要反?!”
媞祯手心一把冷汗,表面却依旧微笑:“你酒吃多了,本宫并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若再诬陷本宫,小心本宫治你的罪。”
“且不论是不是诬陷,可你隐瞒身份嫁进王室这就是欺君之罪!你和你的秦王都在劫难逃。”
他笑了一笑,“难不成谎言编多了自己也信了?连自己安阳石氏的身份都忘了?安阳石氏啊——”
慢慢往前逼了一步,“多么大一只吞金兽,要是叫陛下知道,秦王暗自跟你们勾结在一起,很难说不是谋逆吧?既然不是又何必遮遮掩掩,莫不是安阳石氏不忠,不愿意把财库上交国家?”
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片刻,他的一字一句无一不在媞祯的弱点之上了,她费尽了心机才走到这里,眼看路障已清,前途一片光明,偏偏一只老鼠坏了她一锅的汤!
眸中慢慢那笼上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脸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散漫的神情,“早知如此,我就该让曹迩在你流放的路上杀了你。”
“可惜你没有。”
“是啊,因为老师求情,我和沈师兄都没有,真是叫人后悔。”她莞尔轻笑,“可韩师兄……你重操旧业也不好过吧?”
她刻意咬重了“重操旧业”四个字,字字如血打在韩婴脸上,这是他永远都没有办法面对的过去。
险些把牙咬碎,愤怒的抬起头,迎来的依旧是她不屑的笑,“既然好不容易进来,可千万别把官给丢了,重头再来的福气不是每次都有,也不是每次都有人替你求情,若你不介意故技重施,那我也不介意再把你贬出一次京城!”
激昂的话语,刺激得韩婴眸中燃气幽异的火苗,他气得噎住,恨恨道:“分明是你挑衅我在先!”
媞祯倏然打断,含笑冷然道:“我挑衅你什么?你自己可说得出口?议论你的根本不是我,你是谁、做过什么,我根本不屑了解,是你自己一直在遐想!”
她摇头轻轻一笑,“到现在你连害你名誉扫地的人都没找到,也真是可笑,枉费你在平阳学府读了四年的书。”
说罢,便不在理会他,扭身带着文绣文鸳速速离开。
韩婴悲哀的出神,这也是他的不堪之地。
同样是学府的四年,有人生在福窝,有人生在地狱,韩婴自觉自己很不容易才有了入学的资格,甚至为此出卖了很多,才得到一朝一夕与这些富贵子弟同处的机会。
可是直到石玄机的出现,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商户出身,明明跟自己一样低贱,却因为石家跟沈家亲厚,轻而易举的就进学府,拜了师。
有时候他也劝自己人命不能相同,可想一想,自己在她这样的年纪在做什么?
母亲是娼妓,父亲根本不知是谁,十二岁他就被母亲卖到一户富贵人家做娈童,过着每一天都屈辱不堪是日子,让他笑就笑,让他哭就哭,连身体都不能自己做主。
他谄媚逢迎,出卖尊严,拼了命往上爬,直到十八岁才有机会被金主送进学府见一见世面。
可是学府里的那些人,拜高踩低,捉弄嘲笑,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分给他的饭也是馊的。
直到有一天,学府来了一个十岁的女孩,那样稚嫩的年纪,连笑都透着天真。韩婴还记得第一次见媞祯的时候,她是很亲切的叫他师兄。
那是第一次有人用敬语唤他。
起初他也是对她十分有好感,甚至在得知她也出身不高的时候,害怕那些人会像欺负他一样欺负她,为此他还多翻提醒,虽然媞祯并不以为意。
后来某次他去墨室取纸,听有人背后调侃道:“自从那石大小姐来了,韩婴跟哈巴狗似的,整天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跑,真是叫人耻笑。”
“沈望舒的表妹!谁不得巴结些,巴结上了她,就是巴结上了沈家,人家出身已经输咱们一截了,自然更要勤勤恳恳、做小伏低了。”
“出身卑微呢,凭他有谁做靠山都虚的,咱们可做不出人家那样的脸色。”
忽然之间,有悲愤的泪水从韩婴的眼眶中滚滚落下。
他一向觉得哭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所以哪怕从前再苦他都不肯落泪,这一次他头一次明白,原来只有自己是贵族眼中的另类。
哪怕他也真心待过那个所谓的小师妹,人家也不曾把他当成朋友,就连她的身份也不屑于向自己透漏,更不曾主动照拂他什么。
其实她心里也是瞧不起他吧,所以那他当猴耍。
后来他与她就越来越疏远,偶次还听见周宜水在背后跟媞祯念叨,“那韩婴向来心思深,连老师都说他人为人有些阴郁,不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