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轻转了一下,“尤其是杨思权和杜重诲,您务必得上心。”
一字一句似斧头凿在南阳王难绷的底线,倏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
牙根已暗暗咬紧,半晌后方吐出一口气,道:“先生不必操心,孤……明白……”
裙带惊起的风使屋中明亮如白昼的烛火幽幽飘忽不定,悠然间,那道身影已经走出二门之外。
媞祯适才从屏风后拍手叫好走出,唇齿间轻吐的音节带着一种轻快的笑意,“不愧是平阳学府的第一大忽悠,我要南阳王我也得谢谢你!一点假都听不出来,怎么着,咱们作壁上观?”
“作壁上观?”沈望舒挺了挺身子,“与其把主动权交给别人手里,我为何不掌握给自己,你说是吧王妃娘娘?”
媞祯怔怔地看了他一阵,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南阳王这千年的狐狸,折在你这只万年狐狸的手里,其实也不算亏。”
沈望舒一笑而过,又默默静止了半晌,不知何等突发奇想,他转着轮椅到窗前换过拐杖,“你今天来得也巧,我正有个故人想引见。”
“谁?”
“戴将师。”
那戴将师原是沈老将军的副官,又兼是平阳学府的武艺师父,当初还曾看媞祯箭发精准,要把人捞过去当学生,后来媞祯摆出一份死都不从架势,还让人伤心难过一阵。
若是按照事实发展,戴将师此时也应在平阳政变中遇难身亡了。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媞祯很惊喜,“老师他还活着!”
沈望舒点头,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把她引到后厢的一个密室。
屋子混黑一片,借着追忆端来的烛台,才摸索到机关,机关后的承重墙是另一翻古木小屋的模样,遥遥在一张矮床上,有个中年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媞祯提着裙子跑过去,伏在他枕边,果然是那张熟悉脸,跟戏文上的张飞一个长相,尤其是那对眉毛,跟火苗窜天似的。
戴将师一双眼半睁半闭,盯着媞祯眼珠一转不转。媞祯问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玄机。”
“玄……机……”他喃喃唤着,趋前身子细瞧,艰难地伸手抚着她的盘发,又看向沈望舒,“一眨眼你俩都成亲了,哎呦……老夫来晚了,都没吃上喜酒。要是将军知道……”
这一语弄俩个人都尴尬的没声,愣是缓了好久,沈望舒才勉强一笑,“戴副官,今儿玄机来得急,下回再叫她把郎婿带来给您瞧瞧。”
他缓缓吟哦一声,愣怔半晌才明白过来,恍恍惚惚间,两个眼睛又止不住打架。
沈望舒只好替他掖了掖被子,“那您好好休息,等您养好身子,我俩陪您喝上几壶。”便叫上媞祯道过别,又重新把密室合上。
区区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星移斗转。至于戴将师为何变成这般样子,那便是长廊夜话了。
据沈望舒说,戴将师是一个月前才来到长安,那时正逢螺犀街爆炸案,城中对流民牵制厉害,他便始终在野郊徘徊,等熬过三天封城,已过四场大雪,他饿冻得难受,进城就抢了人家的包子铺的吃食,被人痛打了一顿丢进了粪坑,还是孔笙的中领军清理流民尸体时发现了他,差些扔进乱葬岗烧了。
后来沈望舒也问了他许多话,因为精神恍惚,总是答得三三四四,但唯一肯定是,他是拖着一条断腿和一身内伤沿街乞讨进城的。
外面雪影疏斜,第一抹月光已经停驻在屋檐的翘头。任光影在幽深的眸中明灭回转,就有如一年前痛苦的记忆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