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烈焰,一丝风也无,空气中翻滚着热浪。
岳仲尧一脑门的汗,穿着短打,两袖高高撸起,脚上鞋也不耐烦穿了,就套着一双自己编的草鞋。走在青川城熟悉的大街上,汗湿衣背。
青川城里大街小巷,每个犄角旮旯,他都清楚无比。闭着眼睛都能走几个来回,哪条街哪个门里面住的什么人,哪条巷是活口哪条巷是密闭的无不清楚。
最开始进了县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巡街的罢了。
那经年的捕快,油滑装腔爱作势,把各条街巷的小商小贩唬得连头都不敢抬,顺些东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从这头走到街那头,那干瘪的荷包总能鼓起来。换一条街再换一个荷包,走到头又是鼓鼓囊囊的。
他跟在经年老手的捕快后面,战战兢兢大半年,这才脸不红心不跳,接过别人递过来的孝敬也能从容地揣进怀里,还能旁若无人地跟旁人说笑。
别人递给他的孝敬他也并不拒绝,只是他也并没有主动伸手或是言语暗示讨要。也不曾为难过别人。
每个月也总有几两散碎银子。
他一直舍不得,就高高兴兴地攒着。
而那四年里,从惊恐得闭不上眼,再到在尸山血海里站着都能睡着。他也曾跟在旁人后面进城拿过钱物,哪个当兵的进城不搜刮一番?
转眼的功夫命就没了,也没人会苛责你在空城空屋里捡几个钱。从上到下无不如是。
他也曾从一户大户人家那里捡过一支极好看的凤头钗。
那金钗份量十足。那上面还镶珠嵌宝,耀眼光华。凤嘴里还衔着一颗龙眼大的珠子。他极小心翼翼地把它揣进怀里,撕了里衣包了好几层。
他一直贴身揣着。想着等战争结束就拿回家给瑾娘,瑾娘戴着一定很好看。
那钗子最后被他揣着压着变了形,他还一直贴身藏着。只是后来,竟是不知道在哪里丢了。
他回来的时候,除了这条命,及几个遣散银子,竟是什么都没带回来……
岳仲尧不知不觉走到青川城里的一间金铺门口。那门口有两个小伙计热情地招呼着从门口经过的路人:“客倌里面请啊。我们铺子出的首饰都是最时兴的,都是从京里送过来的时兴样,都进来看啊……”
两个小伙计扭头看到岳仲尧,心里一喜,又看到他一双大脚汲着一双草鞋,那话又顺着喉咙吞了回去。
两人也不再看岳仲尧。只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这炎炎夏日里办喜事的人少了很多,往常金铺的生意哪里用得着小伙计去门口张罗?
岳仲尧抬头看了看那大大的牌匾,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进。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把一位富贵太太送出门来,笑容满面,点头哈腰,直把人送上了马车才回转。
也不知又做成了什么好生意。
那掌柜模样的男子见了门口徘徊的岳仲尧。瞪圆了眼睛:“岳捕头?”
岳仲尧转头看去。
“王掌柜。”拱了拱手。
那王掌柜来回上下打量了岳仲尧一眼,笑着说道:“早听说岳捕头辞了差回乡去了。我还不信,这竟是真的?”
岳仲尧笑了笑,点头。
那王掌柜把手伸过去揽他的肩膀:“走走走,岳捕头这都到门口了,哪能不进去?”说着推着岳仲尧就往里进。
岳仲尧推却不过,只好随着他往那店里进。
那王掌柜拉着岳仲尧进了一间雅室,又命人上了茶。才与岳仲尧对坐着说起话来。
“岳捕头怎么好端端地竟是把差事给辞了?”
岳仲尧喝了一口凉茶,才讪笑道:“王掌柜就直接叫我名字吧。如今再叫岳捕头已是不合适了。”
王掌柜对岳仲尧的印象倒是极好,比起以前要不时打点县衙里一干人等,又要应付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衙役,避免他们不时上门搜刮,这岳捕头已是极清廉公正的人物了。
“那好,那我就舔着脸称一声岳贤弟了。”
岳仲尧也忙起身拱手直道不敢。
王掌柜把他按在椅子上,又道:“我比你虚长几岁,这声岳贤弟也叫得。不过,岳贤弟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这才辞的差?”
岳仲尧摇头:“那倒不是。就是之前征兵四年,丢下一屋子老小,也没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这便想着回家守着他们,过些清静日子。”
王掌柜听完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便又坐下聊了几句,那王掌柜听说岳仲尧想买件饰物送他娘子,便扬声叫小伙计送一些新出的首饰来让他挑选。
只一会功夫,就有机灵的小伙计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绸布上面放着十来件做工精细的首饰进来了。
待小伙计在桌上放下托盘,岳仲尧便倾身往上面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