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酒楼高入天,一饮不惜费万钱。樊楼门前闻鱼醉,烹龙煮凤味肥鲜。招太白,引谪仙,玉楼笙歌列管弦。茗楼香盏取一叶,王母娘娘换蟠园”。
几个童子们高举着手中的纸风车蹦蹦跳跳的,嘴里还在念诵着这首流传多年的词章。
昔日的那茗楼铺子已焕然一新,两个工人踩着梯子,正要将书写着“茗楼”二字的招牌挂上去。
茗楼的大堂内,陈设一切照旧。同样的格子间,同样的茶器摆件,同样的桌椅陈列。
只是,物是人非。那些会变着样倒热汤的伙计们不见了踪影,内庭的老妈子们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有的,是十多名穿着朴素但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们赤着双脚,裤脚和衣袖也都卷了起来。她们拿着湿漉漉的抹布,端着一盆盆的清水,在仔细的清洗地板、走廊、桌椅等等地方。
她们虽干着粗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打扫之间欢声笑语徐徐不断。
站在大门口的李仙娥望着那挂上门楣的“茗楼”二字,眼眶情不自禁的湿润了。
她用手绢轻轻掩着自己的口鼻。“终于回来了,佛祖保佑,终于回来了。”她默默的念着。
云溪和云泽扶在母亲的两侧,也都有些哽咽。“爹爹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很欣慰的。”
“是呀,这一切都仰仗女兄了。”云泽这样说着。
绿玉也不断用衣袖擦着自己的眼睛,轻轻扶着云溪说:“少爷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大姑娘的功劳。如果没有大姑娘,奴和丹珠还在那鬼樊楼里……”
话说到这儿,牵扯到了她自己的心痛处,又不自觉的幽幽哭了起来。
一旁的丹珠也有些眼睛发红,滴下了几滴眼泪,低头呜咽的说:“是呀,大姑娘的恩情俺们一辈子当牛做马的也报答不了了。”
张芸儿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既要给大姑娘当牛做马,那也不必回我们房里了,直去了大姑娘房里多好,还有环儿那贱婢跟你作伴。”
说到环儿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中闪现出可怕的光来,怨毒之深似乎溢于言表。
丹珠也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惊慌的说:“二奶奶,奴婢可不敢有这个心思。”
“哼!”张芸儿冷冷的说:“是不敢有还是不会有,你自己明白,何须与我说。”
“奴婢,奴婢……”丹珠诚惶诚恐,马上撩起衣裙就要跪下磕头,云湘忙将她扶住,转头对母亲埋怨:“娘,今儿是咱们回家的大喜日子,说那些干什么?”
“是呀,亏了佛爷保佑,咱们才能回家,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李仙娥也过来劝她。
张芸儿只是冷冷的出了一口气,没在说什么。
此时在茗楼的大堂内,莫云潇正坐在最中央的桌子前,带着浅浅的微笑。站在她身旁的是环儿,同样洋溢着笑容。
与这主仆二人相对而坐的是刘大刀和袁璐。袁璐将一张契约写好。
他凝神思索了片刻,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契约递给了莫云潇,说:“莫大姑娘,请过目。”
莫云潇将契约拿起来递给了环儿。环儿接过来认真的看了起来。
“不愧是大财主,一掷千金,言而有信。”莫云潇笑着说道。
袁璐腼腆的一笑,说:“惭愧,在下有眼无珠,妄害了令尊,这点小小补偿与令尊的性命相比,便如滴水与江河。在下真是……真是……”
莫云潇也是微微一叹,反倒安慰起了他来:“人死不能复生,好在莫家的家业还在,家父在天有灵,该当欣慰。”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环儿也将契约看完了。她低头对莫云潇耳语道:“姑娘,没问题。”
莫云潇点点头,拿过契约来签了字,然后说:“只需再誊抄一份便可以了。我莫家上下多谢袁大财主慷慨解囊。”
袁璐一张圆脸被羞得通红,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刘大刀环顾四周,咧嘴一笑,说:“莫大姑娘想的果然周到。皇帝小儿叫你安置鬼樊楼的女子,你竟然将人收来了茗楼。呵呵,难道莫姑娘要将茗楼变青楼吗?”
这话一说,莫云潇立即变了脸。不说别的,单单是“皇帝小儿”四个字已足够令她恼怒,更何况他还将高雅的茗楼与烟柳巷相提并论。
她正要发作时,环儿急忙在旁一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她勉强忍下这一口气,说:“团头有何见教?”
刘大刀说:“鬼樊楼有百十来号女子,虽说有些已自缢而死,但仍有不少人苟活。茗楼虽大,但如何收纳得了这许多人?”
莫云潇眼睛一眯,问道:“那团头的意思呢?”
刘大刀身子前倾,意味深长的一笑,说:“莫姑娘知道俺们要什么。”
莫云潇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她冷笑两声,说:“只怕我做不了主。”
“姑娘与官家渊源不浅。”刘大刀笑道:“是否可以一试?”
“不可以。”莫云潇毫不客气的回绝了对方。同时,她的脸也已微微羞红。
但她的羞涩并不伴随着窃喜,而是一种恼羞成怒。刘大刀的眼神轻佻,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心,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更清楚自己的感情。
刘大刀窥见到的这份感情,似乎也正是自己极力要回避、要摆脱的感情。他每次提到赵佶,总会让自己的心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所以在这一刻,莫云潇感受到了尊严的冒犯,而刘大刀的下一句话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怎么?莫姑娘是顾虑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莫云潇愣了半秒,腾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刘团头,请你自重!后宫与我莫云潇有什么关系?你再这样污人清白,我定不与你干休!”
刘大刀却不慌不乱,轻轻一笑,说:“莫姑娘稍安勿躁,刘某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怕姑娘多有顾虑而已。”
“我能有什么顾虑!”莫云潇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我与官家清清白白的,什么后宫,什么干政,那与我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姑娘,姑娘!”环儿忙来劝她,耳语道:“若你再这样大喊大叫的,满东京的人都以为您和官家有染了呢!”
莫云潇心头一紧,再看周围打扫卫生的女子们,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就都心照不宣的继续干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