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是事实。
她既然决定要养这个孩子,那就要对她负责。
于是华颂言在退役的第二年,她在金溪的闹市附近买了间小公寓,掩藏身份住了下来。
…
周边居民的生活倒也缓慢有趣,华颂言常常带着女儿坐在‘八卦集中地’和她们一起唠嗑打趣;有些时候听到的传言比她在过去的战场上看见的还要离奇。
她们心疼她年纪轻轻丧偶还带着个不会说话的女儿,于是在生活里倒也对她处处照顾;有时出门,她的小华蔚还会收到阿姨们送她的小礼物。
——可她的女儿,就像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刺猬。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从尖锐的刺扎伤了所有想对她好的人。
在那个黑暗寂静的深夜,华颂言抱着女儿并不算温暖的身体,轻声缓慢问着:“为什么呢,我的女儿。”
“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的未来握在自己的手上。”
“你越是这么折磨自己,那些对你作恶的人就越是得意。她已经死了,你应当放过自己,拥抱属于你的美好未来。”
…
或许是她的话奏了效,小华蔚虽然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但已经慢慢地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
她不再拒绝阿姨们的善意,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站在阴暗角落里发呆的小姑娘。
那个困住了她七年脚步的圈,终还是被她一步步走了出来。
华颂言摸着女儿细幼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决定送她去上学。
她的同龄人这个时候已经在校园里学习知识,如果在学校里小华蔚能够交到新的朋友,或许会不会对她的病有帮助?
可华颂言没想到后面的发展却直接超出了她的预料。
原来她女儿一直以来的沉默并不完全是因为心病,而是来自于她的高智商。
以她的能力生活在普通的校园环境里,对她而言似乎是一种折磨;因此她封闭了自己,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
华颂言最终还是做出了最艰难的选择。
她曾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上平凡顺遂的一生,不必像她一样需要在尸山血海里殊死挣扎;但可惜只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显得格外奢侈。
她还是将华蔚送进了小基地。
起码那里还有个任守随,那里还有着她旧时的人脉与伙伴;他们会替她保护好她的女儿,也必然不会让她重蹈她的覆辙。
…
可没想到她在任守随的手下还是出了事,琓城一战她差点没了命,也失去了所有关于那场战役的所有记忆。
心因性失忆让她忘记了秦勿的存在,华颂言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那段录像中的所有影像却让她不得不对华蔚的安全有了新的考量。
于是,华颂言联系了在基地的旧部,让他将华蔚在琓城一战中的所有影像全部格式化,不留一丝在档案库中。
她知道危险区这块寄生于上部的毒瘤,还没到要切除的时候。这件事需要闹得更大、闹到上部无法在公部面前交代之时,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而她相信自己的女儿,一定能做得很好。
…
琓城之战过后的第四年,楼家人发现了华蔚的存在。
或许应该说,是小蔚故意让她们发现的。
有些可笑,小蔚的生父母居然是个脑子里装大肠的奇行种;她以为当年在塔里木雪山踩着敌人头颅,那人却突然跟她表白心迹已经很可笑了,没想到这楼家夫妻却更加奇葩。
不过这倒也好,这种父母确实配不上她的女儿。
那一年,她作为战地记者在战场上意外负伤;彼时她躺在基地医院的病床上和当年说华蔚是累赘的医生旧友四目相对。
那人依旧噙着张扬的浅笑,一边给她缝针、一边打趣问她:“如果华蔚选择回到楼家,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豪门千金,那你怎么办。会不会觉得做了亏本生意?”
毕竟费了这么多心力养育大的女儿被人突然摘了桃子,是个人都会不爽;更何况是曾有暗夜猎手之称的重鸣队领导者——华颂言。
而华颂言平静地等他缝完针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也知道楼家普普通通,你觉得华蔚是愿意拘泥于普通的人吗?”
“而且,我养育她并不是为了回报。如果真要说起来得失,那么当年如果没有她这么一个牵绊,我可能会直接请愿奔赴极地,不死便不回头。”
廖名山握着纱布的手猛然用力,脸色微变。
瞬息后他平静缓缓剪掉多余的纱布,细心地贴上好几层医用胶布。
继而站起身,他如墨的眼眸仔仔细细盯着病床上的人,脸色黑如沉墨:“华颂言,你这人真他么一点心都没有!”
想死就死,有考虑过他们这些人的感受吗?难道在她眼里,他们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连一点无足轻重的分量都没有吗!
“你大可请愿去极地,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你死了我立马跟在你身后下地狱,到死都纠缠你!”
华颂言:“……”
没有办法给出答案的华颂言只好选择了沉默。
…
事情的变化远比她想象中要快,秦勿的入场让危险区感受到了危机;于是危险区不顾被发现的风险将华蔚带入了a区。
她在国外不过才短短几月,等她再次收到任守随的消息时,她的女儿已经人事不省地躺在了基地医院里,生死未卜。
何潇是以为她人在国外,对京城发生的一切鞭长莫及,所以就敢这么对她的女儿吗?
只可惜,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上部中央主权那边留有她的暗部,何潇派出所有试图拦截消息的暗卫都被她的人杀了个干净。
没有人能够阻拦她女儿的脚步,如果有,那便踏着她的尸体过去!
…
在贺湖一事之后,她曾和华蔚短暂见过一次面。
那时,她的女儿已然长得亭亭玉立,是整个基地中最为出色的负责人之一。
她站在旧时门庭前,望着不远处朝她缓慢走来的熟悉身影,含笑张开怀抱,眼底笑意盈盈。
“欢迎回家,我的女儿。”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华颂言的女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这句话过去如是,现在也如是。
凉风习习,燕子从天际划过残影,穿堂而过的秋风带来了旧时的气息,一如十几年前。
“妈妈,我好想你。”
熟悉的温暖怀抱覆灭了所有的心计谋算,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儿。
她只是,华颂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