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吃过了饭,在帐外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小姑娘两颊上的烫还没有消减。
天冬替她犯愁,“姑娘不会中暑了吧?这几日的秋老虎着实厉害了些。”
秦恬没中暑,她可能是中了一些毒。
好在那位“兄长”,去见了从前线而来的化名张守元的纪渊。
秦恬卸下“公主”的重任之后,并不太问军中的战事了。
她只同那位道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反倒是道长看着她额头上未掉的血痂,沉默了半晌。
天冬说要去灶上给她煮些消暑茶,这话刚说完,就见厨娘鹃子低着头从不远处走过。
天冬连忙招呼了她一声,告诉鹃子,她就不必单跑一趟灶上了。
谁想鹃子失魂落魄一般,天冬连唤三声她都没听见,待喊了她第四声,鹃子听见了,却惊得脚下险些崴到。
秦恬皱眉,将鹃子叫了过来,待鹃子走近,这才发现她眼下乌青,眼睛也肿肿的。
秦恬不免想到肃正军同广诉军、南成军三军密谈的时候,鹃子险些遭遇的事情,她连忙问了她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鹃子摇头道不是,抬眼看到秦恬关切的眼神,忍不住哭了起来。
“奴婢找到我那失去音信的丈夫了,他还活着。”
“这难道不是好事?”秦恬不禁问。
鹃子却一脸悲戚。
“可是他如今在朝廷军中当兵,这会也随着那皇帝去了京城。”
肃正军就要攻打京城了,皇帝赵寅必然死守京城,谁人都知道,少不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
可鹃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丈夫,却就在京城的朝廷军中。
不管是肃正军胜,还是赵寅守住京城,似她丈夫这样的排头小兵,多半难以全身而退了。
秦恬沉默了下来。
她也不知该怎样安慰鹃子,亦同鹃子一道神情落寞了一时。
秦慎回到帐中,就见她少见地坐在舆图前发呆,低着头都没察觉他进来。
青年挑眉,看了一眼守在帐前的魏游,魏游摇头不知。
秦慎只好自己走上了前去,坐在了小姑娘身边。
“怎么了?”
他一开口,秦恬才察觉到他来了。
他又离她那么近,不过秦恬心里装着鹃子说的话,就没在意。
“道长的意思,是不是要尽快出兵攻打京城了?”
秦慎点头,他将此事静置了近一月了,始终没有北上的意思,师父难免着急,今日就是亲自前来催促他。
“早日攻下京城,杀了赵寅那厮,也免得夜长梦多?以肃正军如今的兵力,就算鏖战血战,也一定会赢。但若是再等下去,时局变了,就未必了。”
他太心急了,秦慎没有应下。
不想秦恬也提及了这件事。
“你怎么想?”
她不太懂领兵作战的事情,但说起了鹃子和鹃子的丈夫的情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她这样的也许不是少数,如果能不战而胜就好了。”
但赵寅是不可能投降的。
连秦恬自己都摇了摇头。
秦慎沉默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傅温到了帐前。
“殿下,道长又到门外了。”
纪渊还是那些话,他让秦慎务必不要再拖延。
“赵寅此人生性贪婪残暴狡诈,多留他一日都是夜长梦多,速速攻打杀入京城才是正事。”他看了一眼秦慎的大帐,说起了秦恬。
“之前是我顾不得恬姑娘了,但如今恬姑娘无事,司谨你莫要再耽搁下去了。”
秦慎看了他一眼,“此事与恬恬无关,但我方才思量了一番,以为或许可以寻个不战而胜的法子。”
“不战而胜?”纪渊吃惊,“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纪渊瞬间急了起来,“你不会生了什么仁慈之心吧?这战必不可少,历朝历代乱世中登上皇位的人,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才能登顶?你此时仁慈,就等于将刀交到赵寅手中,他随时可能将你、将我们全都杀了!”
他有些恍惚,看着秦慎的脸庞,不由地想到了从前守在先太子身边的日子。
先太子就是那般仁善之人,他多次觉得赵寅有种不安分的狡诈之心,提醒了先太子,先太子却道赵寅还年幼,又是他唯一的兄弟,不要太过猜忌。
哪怕子嗣接连出事,也未以为真是赵寅暗中所为,若非是他一心为先太子子嗣担忧,找了钦天监的人,以命相说服太子将子嗣藏在宫外,哪里还有今日?
他急得一双眼睛赤红。
但秦慎却叫住了他。
“师父何必心急?我确实想要手下兵将能多多保全,不欲他们在新朝来临前夜战死城下,一天太平日子都未曾经历过。但也绝不会优柔寡断,与赵寅心慈手软。或许还有旁的办法。”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纪渊不信,他只怕他重蹈先太子的覆辙。
他这些年一直严苛教养他,正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就察觉他性子肖似先太子,连对山间野兔都常常心软放过。
那年第一次同他到野外打猎练弓,男孩拿着小弓背着小箭,意外发现树丛里的一只野兔的时,他连忙同他示意,他拉开弓箭,手下却犹犹豫豫起来,他催促他射箭,他分明能射中,却将箭矢故意射到了兔子脚下。
野兔逃之夭夭,纪渊心下沉沉。
那时候,他唯恐他当真继承了先太子过于柔软的仁心,在此之后越发对他严厉教养,时常迫使他猎杀山间野物不许再起仁慈之心。
他也曾屡屡红了眼眶,但慢慢地慢慢地,终于不再露出多余的仁慈了。
可此刻,纪渊听到他的话,心都揪了起来,不禁想起他彼时说什么也必须亲自前来大名府救人的事。
他还欲再说,却见青年的目光沉定地落在他身上。
“若我为这天下君王,必得为天下百姓着想。京城外是我的百姓,城中亦是我的子民,不欲令他们相互残杀而再思他计,也是我该做之事。”
他话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落在纪渊耳中。
他是和先太子无比相像,但好像,也没那么像了。
他不是先太子,他只是他自己。
纪渊莫名地没有再说,半晌,他看着亲手养大的男孩。
“那就.看你所为了。”
他薄唇微抿,轻缓一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