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退不弃
怎么会?
她怎么会是遗落民间的东宫公主?
被洪水冲刷过的旷野之上,湿气似乎并没有被烈阳晒干,在四野静谧的夜晚,如幽魂一样又从地缝里纷纷钻了出来,与秋叶的寒气交缠,冰冷地深入人的袖口衣襟当中。
马儿飞驰在旷野,如一道魅影在夜雾中急速穿梭。
马上的人不住地打马催行,鞭声与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秦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听到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公子,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手艺不佳,请兄长不要见笑。”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没有谋害夫人,真的没有!”
“我、我知道了,我明日就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冲撞兄长的,真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兄长别走!”
“我并不是害怕兄长,我只是.嗯,是有一点害怕,就一点.但这不重要不重要!我知道,兄长是对我好!”
“兄长竟还带来了这样的鲜茶,真是难得。不只是新茶难得,兄长也难得回来一趟,想来辛苦了。”
“不是兄长不喜佩戴手链吗?”
“小姑娘玩的东西,兄长是看不上吗?”
“大哥。”
秦慎心口酸胀到发麻,耳边不住地回响起她的声音。
最开始,她是撞见他处置陪房的外人,很快,就变成了他同父异母的庶妹,他怀疑她恐吓她,但父亲却说出了“真相”,说她是叶执臣和陆晚樱的女儿,他这才晓得完全错怪了。
他心里抱歉想弥补,每每看到她怕自己怕得紧,远远地看见他就像兔子见了鹰一样快快跑开,若非是那日她被人盯上,还不肯与他靠近。
但她却只肯叫他兄长,明明也没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就在意起来,端午那日将她拒之门外,可他忍不住又寻了过去,她委屈地落了眼泪,彼时那眼泪,好像就落在了他心头,他慌了起来,连声让她“别哭.”
那时候,他就该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在意,不是没有道理的情绪波动而已。
但他一直都没有明白,见她同李维珍接近就会暗暗不悦,她略微靠近一点他就心跳不安,他以为自己能平复地下来,可这些纷杂的思绪渗入他的梦里,他会梦见她,梦见她穿着嫁衣叫他夫君,又梦见她站在人群中央,竟是那公主。
他心里的不安由内到外地弥散开来,他决定回青州弄明此事,却听到魏云策告诉他,他要上门提亲,他要娶她为妻。
彼时他脑中一片哄乱,他这么多年从没觉得有那一天,自己会心乱如麻至此。
他一刻都不敢多留,哪怕她攥住了他的衣摆叫他“大哥”,他也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直到那时,他还是没有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这样。
湿冷的风刺在脸上,风声似旷野幽魂尖细的叫喊。
秦慎打马越跑越快,近乎踏风而飞。
公主,朝廷暗中搜捕、坊间呼唤多时的公主,她竟就是那个公主?!
怎会如此?
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偏爱药膳草药,小小年纪就有不少功底,她功课平平写不好字,被严苛的先生吓得打起精神练字,她性子恬静不喜应酬,最爱在家栽培草药喂养小兔,偶尔才与好友小聚一会。
她前面十四年都长在诸城的小院里,最远没有出过诸城县,她最喜安宁,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被父亲、师父、被那么多人,联手推上了千万双眼睛紧紧盯住的位置!
她自己是怎么想?
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吗?
秦慎心口像刀割一样,一刀一刀划破那最酸胀难忍的地方。
若是此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会为何如此,那他也太过愚蠢了。
他本来,就该早一点明白。
“驾——驾!”
静谧的旷野之夜,秦慎快马前行。
至少,能在这样的时候,赶到她身边。
*
肃正军大营。
公主的身份还没有广而告之,秦恬被安排在了远离中心营帐的一处偏僻地方。
孙文敬自然派了人手在暗处保护。
他自见了公主就一直在嘴边感谢老天。
“上天有眼,太子殿下还有遗孤在世,我孙文敬就算送了这条命,也要为殿下和公主拼上一拼!”
有他这般想法的不是一人,就算不是为了先太子,只为了能推倒龙椅上安坐的那个人,也愿意拼上自己的命。
若说前些年,民间除了偷偷怀念先太子,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动静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稳坐龙椅上的皇帝的残暴昏庸,让臣民受不了了,翻天覆地的机会已经到来。
若是先前公主尚未出现的时候,众人还似黑夜中行军,摸索着前行,而今公主一至,如皓月当空,便是黑夜也明亮了起来。
张守元听着孙文敬的感叹,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光里映着的都是明亮的月光。
只有秦贯忠垂着头,半晌默然转身去了公主的营帐。
“公主歇下了吗?”
他轻声一问,就见侍卫摇头。
而营帐中也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没歇下,您请进吧。”
苏叶给秦贯忠撩了帘子,秦贯忠进了营帐。
苏叶退了出去,营帐里自剩下曾经的父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