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他这般,有所动容和愧疚,我亦甘饮。
每个夜晚我一直是浅眠。我感觉得到,他的手偷偷摸着我的脸庞,十分细腻入微,落上眉处抚及唇间。
我想起他以前给我画的像,直至今日还未描上脸廓,他说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他这般细细地抚摸,不知他脑海中可显出轮廓了。
木檀香沁醇,偶听窗棂鸟雀敲击。
我扭捏起身子。
我故作将醒模样,他一惊,收了手转了身。
我睁眼时看见他安安分分地闭着眼沉睡,长眉温绻,鼻梁似黛色远山挺直,薄唇浅淡……
这时我从他身后紧抱他,抵着他的脖颈。
“如果我突然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你会不会不习惯……”
我低喘着,抑着自己的哽咽之声,点点湿泪染了他的衣襟。
又一年秋来。
正是上一个秋季,他窥破了我所有的不堪。我回首忆起当时,我害怕地浑身发抖,满身血污竟还在庆幸他是个瞎子,看不见我这恐怖的样子。
他抚着宣纸,平静淡然仿若隔世,每每作画时他都格外心静。
指尖染上了这些色颜料,他不自知。
作完这幅山水之图,他的脸颊倒成了另一抹山水色。
我轻声笑他。他不明所以,疑惑着摸着自己的宣纸。
无奈之下,我捏着湿帕给他擦干净手指,擦干净脸蛋。怼着他的面庞,细细的鼻息喷在他的面上,他脸红的特别快。
我扬起嘴角,又笑了他一回。又难自禁吻上他的双唇,仅是轻轻一贴。
“我们成亲好不好?”
“嗯。”他淡淡道,粉腻的霞色染及他的双耳,一直散不去。
他答应娶我,我想我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心里有我,他想跟我相伴余生……
欣喜之余,从不信神佛的我,对于世人常说的恶有恶报、轮回报应,感到些难安。我杀过那么多人,早有还不清的命。
操备婚礼的这些日子,我亦到佛庙上过几次香,求一个心安。我这个早就金盆洗手的恶徒,不知可否得到原谅。
“我此生只想和珺钰,有个美满结局。和他相伴,相濡以沫,走到暮年。”
“一切恶果报应,我来世再还。”
我以前以为人本性难移,不会有人因为谁而放弃自我改变自己,一旦有了软肋变得脆弱易碎那多么可笑。
多少年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那是当年斗志昂扬、年轻得意的我,如今,我只想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所求安稳,不过珺煜的追杀亦没能停歇。仇怨不止,我难心安。
除掉了唯一能威胁我和珺钰安稳的恶源,我以为以后的光景会越来越好。
流珝阁倾塌、珺家动乱。
我将珺煜的尸体处理得干净,可是珺钰还是发现我杀了他的弟弟,对此他彻底放弃了我。
不知是哪个细作毁我大事,若非如此,我们二人已经成了亲。
他毁了已经备好的婚帖。
龙凤灯烛,终究没能燃起。
想来他已经不会接受我,我杀的那个时时刻刻索他性命的人,是他的至亲。
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他,他怨恨我也好,至少他并不是对我无一丝感情。
我制着他的自由,以他人的性命要胁,他表面上安顺,不敢造次,其实内心恨透了我。
我何尝不是,我恨所有人,我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亲族,如草芥般受苦挨打。
苦痛的经历没有磨练出我对他人的感同身受和慈悲为怀。
相反我成了为追逐名利而在泥泞中攀爬的杀手。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嗜,从此中渐渐失去原本之性。
遇到珺钰之后,我开始恨这样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