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欲望种下长出的罪果,她的不幸福都来源于不幸福的他。
他理解,所以他从来就没有恨过她。
他讨厌的永远都只有他。
他一遍一遍地剖析自己,觉得自己是这段罪恶的开端。
她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参加了费滋夫人的葬礼。
那天的伦敦不再是下连绵潮湿的小雨了,而是下的雪。
他的世界悄然落下了细细密密的盐。
雪太洁白了,白得能洗净一切,所有的往事仿佛都会在这个纯白的世界得到净化而释怀。
处理完后事后,母亲叫来了搬家公司的人,这栋有两百年历史的精致洋房一步步地被搬空。
书房早已被搬空了。
可当时的他,任由被母亲用力地牵着他的手,他还是不愿意离开那个书房。
那个关了他五年的书房。
这间书房明明关押了他痛苦而孤独的回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要离开的那一天,他突然间就舍不得了。
他看着窗。
就在那时,天边传来了轰鸣的雷声。
那一刻的轰鸣,直击灵魂,身上的细胞仿佛都被呼唤了起来,记忆被唤醒,让人仿佛置身于当时的情景,肌肤像会呼吸一样感受到了那一天的潮湿,耳边仿佛听到了呼啸的风雨声。
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精灵教母。
过去三年里,他总会站在窗前,冰冷的心悄悄期待着精灵教母的出现。
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问过很多人,他们从未看见过这片森林里,在浓雾漫上的傍晚时分,出现什么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他在伦敦剩下的岁月里,一半靠自己治愈,而另一半,是他的精灵教母治愈的。
从此那扇可以看阴雨连绵看月亮看雪看看森林看浓雾的窗,成为了他剩余孤单日子里的慰藉与期待。
所以,真的要离开锁了他半个人生的这栋洋房的时候,他还是跟平时一样,期待地看着那扇窗,期待着有没有可能,精灵教母来同他告别。
然而,那一天,他没有等到精灵教母,他的母亲便冷漠地带走了他。
他坐上了前往希思罗机场的轿车。
那一天,他坐在车上,看着车外因为被窗玻璃隔着而变得灰蒙蒙的古老洋楼。
从某种程度上,洋房也被他抛弃了。
他只认为它是一栋华丽的房子,却从来没有问过它会不会伤心。
发生了太多故事,岁月在他十岁稚嫩的身上留下伤痕,以至于他的心变得冷锐而苍老。
他跟母亲坐在机场的座位上候机。
这是趟回国的飞机。
被抛弃了五年,他的母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会念自己的名字,会写自己的中文名。还有简单的中文句子,他能听懂一些。
就连他母亲现在跟他对话,也要用全英文才能沟通。
周围都是华人,都在说着他感觉又熟悉又陌生的母语。
小边纪琛没什么反应。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机场干净的地板。
突然,一道清晰又娇蛮的小女孩声音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边纪琛怔了怔,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当时是北半球的深冬,机场外面仍在飘着冰冷纯白的雪。
他抬起那双乌沉的眼的时候,就见到了对面的座椅旁边,站着一个穿红色裙子踩着圆头小皮鞋的女孩。
他看见的虽然是她的侧脸,但长大后的她跟三年前的精灵教母毫无二致,卷长的浓密睫毛,像是一片森林。鼻头尖尖的,粉红的樱桃唇,一头漂亮的卷发。
就像一个橱窗里的洋娃娃。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像极了伦敦的那次雨天。因为下雪,天气有点冷,在这满是灰白调的世界里,她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围脖,那围脖看起来很柔软,像是狐狸毛。
她巴掌大的小脸就陷进在这圈白色的绒毛里,衬得她愈发的精致。
他就坐在她对面,又紧张,又装大人,想要成熟想要一本正经,他捏紧着手,小小的脸蛋努力平静着,偷偷看了她很久。
他在想,他要以什么样的开场白来跟她打招呼。
他那颗冷漠已久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着。
他紧张得手心出了点汗水。
他将唇抿着,努力冷着一张脸来掩盖自己笨拙破绽百出的紧张和害羞。
他今天穿的这套西装会不会不好看?
他今天的领结也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呢?
她会不会不喜欢太孤僻不爱笑的男生?
小小的十岁的边纪琛就这样怀揣着百般心情,坐在机场里,那颗心是鲜活的,他又紧张担心,又感到羞涩和喜悦。
他就一直偷偷看她,那眼睛亮亮的,就像星星。
在那时,他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像冰封多年的冰河遇到春天里的晨曦而变得柔软,开始悄悄融化。
他突然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他突然间就从座椅上下来,然后捏紧手,鼓着勇气,一步步地朝她靠近。
他用了毕生的所有勇气,才走到了她的面前,在她跟前停下的时候,那张冰冷严肃的帅气可爱脸蛋微微通红,一颗心因为吸饱了太多的紧张和胆怯,而像个气球一样鼓胀着,被撑大得有些难受。
他很想问问她,很想轻轻地说,你还记得我吗?
结果,眼前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女孩回过头来,眼里还残留着未爆发的怒火,她用着完全陌生的眼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她甜美的声音就像一把盐撒在他未愈合的伤口上。
小边纪琛眼底那亮亮的眸光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小女孩说完,便继续转过脸,眼高于顶地抬着下巴,满脸的对穷人的嫌恶,对着身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继续恶毒地发着大小姐的脾气。
“我都说了我要买prada的那款包,你这老东西给我听哪去了!你这让我回去回到学校,让我那几个同学怎么看我?!”
“你等着,我回去就让我爸把你给炒了!你这老东西别想着供你那宝贝孙女读名牌大学了!”
她天使般的可爱脸蛋露出了最丑陋残忍的笑容。
他心里那颗紧张又羞涩的气球突然啪地一声,就这样被残忍地戳破了。
这是他童年的第四次被抛弃。
第一次是还未出生,他的亲生父亲就将他抛弃在了国外。他的满月,他的百岁,他的第一个生日,他都没有抽出时间来见他。
第二次是五岁,亲生母亲不顾他的哭喊,不顾他追着她坐的那辆车追了好几条街,不顾他哭着摔倒在地上,抛弃了他。他在伦敦的雨夜哭着度过了一个最孤独的生日。
第三次是在他十岁,照顾了他五年的外国女人去了天国,将他抛弃。
第四次是,像宿命一般,他最喜欢的精灵教母在他十岁的那个伦敦深冬,像角落里最不起眼的玩偶,被她抛弃了,随手丢在了路边的垃圾桶。
(本章完)